
那場發生在詭異凌晨三點的「坦白局」之後,若涵和曉陽之間那種冰封千里的氣氛,似乎…解凍了那麼一丁點兒。曉陽不再像塊行走的萬年玄冰,拒人於千里之外,而若涵也試著去理解他那比程序代碼還複雜的內心世界,和他肩膀上扛著的那堆破事。但,就像狗改不了吃那啥一樣,暴風雨後的短暫晴天,往往只是下一場更大風暴的序曲。這種脆弱的和平,果然沒撐多久。
三天,就這麼不鹹不淡地過去了。
別墅那大得能跑馬的客廳裡,若涵癱在沙發上,眼神空洞地盯著筆記本電腦屏幕,像是在參禪。她試圖重新鼓搗些設計出來,好等這場鬧劇收場後能有口飯吃,但腦子裡那點可憐的靈感,像是被關進了小黑屋,任憑她怎麼呼喚,就是不肯出來放風。
「還活著嗎?」曉陽端著兩杯咖啡,像個幽靈似的飄過來,把其中一杯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嗯,」若涵隨口應付著點了點頭,像個沒上油的機器人,「就是有點…卡殼。」她指了指屏幕上那堆亂七八糟、半死不活的設計稿,試圖證明自己不是在摸魚。
曉陽在她對面的單人沙發上坐下,眼睛也盯著自己的筆記本,但那心不在焉的樣子,簡直寫在了臉上。過去這幾天,他們恢復了表面上的和平共處模式,但感覺就像兩隻刺蝟在跳貼面舞,小心翼翼,互相提防,生怕一不留神就被對方扎個透心涼。
若涵用眼角的餘光偷偷打量他,注意到他眉頭間那道「川」字紋,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深刻,手指在鍵盤上敲打的節奏也亂七八糟,透著一股子壓不住的焦躁。他看起來,就像是連續熬了七天七夜的大夜,眼底下那兩坨青黑色,濃得跟熊貓似的,估計下一秒就能原地飛升了。
「公司那邊…情況怎麼樣了?」她試探著問,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曉陽敲鍵盤的手指頓了一下,目光卻依然頑固地黏在屏幕上,好像那上面開了花:「不太妙。龍泰那幫瘋狗加大了火力,我們在三個主要市場的份額,已經縮水了20%。」聽起來就像大出血。
「會…會好起來的吧?」若涵說,連她自己都覺得這安慰乾巴巴的,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曉陽只是輕輕地「嗯」了一聲,惜字如金,然後房間又一次陷入了那種能把人逼瘋的沉默裡。
窗外,烏雲壓城,黑沉沉的,像是老天爺也看不下去這人間慘劇,準備下一場傾盆大雨。若涵突然意識到,這幾天她好像都沒見過曉陽像以前那樣,坐在窗邊發呆,享受那片刻的陽光。他總是下意識地選擇背對窗戶的位置,像是在躲避什麼,又像是在自我放逐。
「你最近…」若涵斟酌著開口,試圖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不那麼像在審問,「老是盯著手機看。是…收到什麼威脅信息了嗎?」
曉陽猛地抬頭,眼神裡閃過一絲極快的驚訝,但隨即又被他用那副萬年不變的平靜面具給蓋了過去:「沒什麼,只是一些…跟這場風波有關的垃圾信息。無關緊要。」
他這種輕描淡寫的迴避,像根細小的針,又一次刺痛了若涵。看吧,就算是經歷了那晚的「坦誠相待」,他骨子裡還是那個習慣性筑牆的傢伙,總要把某些事情,死死地關在門外,不讓任何人窺探。
「曉陽,」她放下筆記本,決定不再繞圈子,「如果真有什麼事,你可以告訴我。我們不是說好了,要一起面對的嗎?」她強調了「一起」兩個字。
曉陽的眼神閃爍不定,像是在進行激烈的內心鬥爭,掙扎著要不要把那道牆再打開一點點。最終,他像是洩了氣的皮球,輕輕嘆了口氣,把手機遞給了她,動作帶著一種認命般的無奈。
若涵接過手機,指尖劃過冰冷的屏幕,只掃了幾眼,就感覺一股惡寒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那是一連串觸目驚心的短信——有陌生號碼發來的赤裸裸的死亡威脅,有拿著更多所謂「內幕」進行敲詐勒索的,甚至有人得意洋洋地宣稱,已經掌握了他們的藏身之處,正在「趕來的路上」。而最讓她毛骨悚然、手腳冰涼的是最後那條,帶著一個噁心笑臉符號的短信:「你那個小女朋友的設計稿真不賴,可惜啊,她以後怕是再也畫不出這麼好的東西了:)」
「我的天…」若涵感覺自己的血都快涼透了,「這些人…他們這是犯罪!」
「是的。」曉陽的語氣平靜得可怕,像是在談論別人的事情,「所以我已經報警了。不過,你也知道,警方說這種匿名的網絡威脅,追查起來難度很大,對方用的是專業的匿名技術。」典型的官樣文章,說了等於沒說。
「那我們…是不是該換個地方?」若涵不安地環顧著這個曾經以為安全的別墅,突然覺得這裡的每一個角落都可能藏著危險,像個巨大的陷阱。
「可能…還不用到那一步。」曉陽說,但他的眼神卻不由自主地飄向了窗外,那裡面流露出的擔憂,就算他再怎麼掩飾也藏不住,「我已經把這裡的安保系統升級了。不過,」他停頓了一下,像是在權衡措辭,「我確實在考慮一些…調整。」
若涵正想追問他到底在考慮什麼「調整」,曉陽的手機卻又一次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屏幕上跳動著兩個大字:「父親」。曉陽像是觸電一般立刻拿回手機,起身快步走向陽台,還順手關上了厚重的玻璃門,把她隔絕在外。
雖然聽不清他們具體在爭論些什麼,但透過那層冰冷的玻璃,若涵能清晰地看到曉陽的表情變得越來越凝重,越來越難看,甚至在某一刻,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像是承受著某種無法言說的巨大壓力。他緊抿著嘴唇,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手指無意識地在冰冷的欄杆上敲打著,像是在計算著某個複雜到無解的難題。
五分鐘,漫長得像一個世紀。曉陽終於結束了通話,轉身回到客廳。他臉上那種混雜著疲憊、決絕和一絲愧疚的表情,讓若涵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怎麼了?」她輕聲問,心裡那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幾乎要破土而出。
曉陽在她面前幾步遠的地方站定,不自然地調整了一下站姿,那樣子像極了準備上台發表沉痛演講的領導:「若涵,有件事,我需要告訴你。」
他的語氣過於鄭重其事,像是在宣布一個不可更改的判決,讓原本就七上八下的若涵,心跳得更快了。
「我思考再三,還是決定…搬走。」曉陽開口,語氣平靜得像是在宣讀天氣預報,而不是在拆散他們這對「患難鴛鴦」,「記得我們那個堪比賣身契的『補充協議2.0』吧?第7.3條款,白紙黑字寫著『在緊急情況下,任何一方可單方面終止協議』。」看,多麼體貼的條款,簡直是為現在量身定做的。
若涵徹底愣住了,腦子裡一片空白,一時半會兒無法處理他這番話裡的信息量:「什麼?什麼協議?我們早就搬離那個破公寓了,那協議還有什麼意義?」
「從法律和邏輯的角度分析,環境變了,但合約精神依然有效。」曉陽說,語氣像是在解釋一個枯燥的科學公式,不帶任何個人感情,「我評估過了,目前的情況,完全符合『緊急情況』的定義。」
若涵感覺一股冰冷的憤怒混合著委屈,從心底猛地竄了上來,燒得她眼睛發澀。她慢慢站起身,聲音控制不住地拔高:「你在說什麼鬼話?這到底是什麼狗屁邏輯?我們剛一起經歷了這麼多爛事,你現在居然要搬出那個見鬼的協議來…來幹嘛?過河拆橋?卸磨殺驢?還是覺得我礙事了,想一腳把我踢開?」
曉陽那張萬年冰山臉上,似乎出現了一絲極細微的動搖,但很快又被壓了下去:「我分析了所有可能的應對方案。結論是,我們目前的合作關係,已經不可持續,繼續下去弊大於利。更重要的是,」他稍作停頓,似乎這才是重點,「我的存在,正在危及你的安全。」
「我的安全?」若涵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氣得差點笑出來,「所以,你現在是要上演一出『為了保護你我不得不離開你』的苦情戲碼?曉陽,你也太偉大了吧?」
「這跟偉大不偉大沒關係。」曉陽面無表情地說,像個沒有感情的計算機,「這是關於如何將損失降到最低的『最優解』。我們的假情侶身份已經曝光,合作的經濟基礎徹底崩塌。同時,龍泰集團的報復正在一步步升級,而我,是他們的主要目標。從邏輯上推斷,我們分開行動,可以最大限度地降低你被牽連的風險。」
若涵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幾乎站立不穩。他說話的方式,冷酷,理性,不帶一絲一毫的情感溫度,彷彿他們之間發生的一切,經歷的一切,都只是一道需要用公式去解決的數學題。那些朝夕相處的日子,那些拌嘴和笑容,那些深夜的坦白和脆弱,在他眼裡,就這麼輕飄飄地被歸結為一句「已不可持續的合作關係」?這也太諷刺了。
「所以,」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麼顫抖,儘量維持著最後一點尊嚴,「這就是你的最終決定?就這麼…結束了?」
「是的。」曉陽點頭,乾脆利落,不帶任何猶豫,「我已經安排好了新的住處。明天早上就離開。」
若涵死死地盯著他,盯著他那張波瀾不驚的臉,突然間失去了所有想要爭辯、想要質問的力氣。這個站在她面前的男人,又變回了那個她初見時冰冷、疏離、躲在邏輯和理性堡壘後面的曉陽,彷彿那天晚上那個願意敞開心扉、露出脆弱一面的人,從來就沒有存在過,只是一場她的幻覺。
「好。」她最終吐出這個字,聲音出奇地平靜,平靜得連她自己都感到驚訝,「如果這就是你想要的,那就這樣吧。」
曉陽似乎沒料到她會這麼輕易地接受,甚至連一句挽留都沒有,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眼神裡閃過一絲困惑:「你…不打算爭辯一下嗎?」
若涵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苦笑:「爭辯?跟誰爭辯?跟一個把我們的關係冷冰冰地定義為『已不可持續的合作』的人爭辯嗎?」她搖了搖頭,感覺心裡某個地方徹底冷掉了,「你不是已經做出了最『符合邏輯』的決定了嗎?我還能說什麼?」
曉陽張了張嘴,喉結滾動了一下,似乎想說點什麼來辯解,但最終只是化為一個無聲的點頭:「謝謝你的…理解。」
這句「謝謝理解」,像一把生了鏽的鈍刀,不快,卻一下一下,緩慢而深刻地捅進了若涵的心臟,疼得她幾乎要蜷縮起來。她轉過身,不再看他,快步上樓,留下曉陽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空曠的客廳中央,身影在燈光下顯得異常單薄和孤單。
---
夜,越來越深了。曉陽一個人坐在書房裡,電腦屏幕發出的冷光映在他那張寫滿了疲憊的臉上。他新建了一個文檔,手指在鍵盤上猶豫地懸停了許久,最終還是開始一個字一個字地敲打起來:
「若涵: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大概已經離開了。我知道,我這個決定看起來可能很突然,甚至很冷酷無情,但請你相信,這是我反覆權衡、深思熟慮之後的選擇,雖然這個選擇讓我自己也…很不好受。
龍泰集團那幫人的報復,正在變本加厲,不僅僅是針對公司,也開始直接針對我個人。他們找到了我的軟肋——沒錯,就是你。那些威脅短信,並不是隨機的惡作劇,而是精心策劃的心理恐嚇。我不能…我不敢冒險,讓你真的陷入無法預料的危險之中。
也許你會覺得我在危言聳聽,或者只是在為自己的離開找冠冕堂皇的藉口。但請你回想一下,那天晚上我們在車里,我父親說的話,還有那些關於『監視』的警告。那些,都不是空穴來風,更不是我的妄想。
我選擇離開,不是因為我不在乎,恰恰相反。正是因為…」
曉陽的手指停了下來,死死地盯著屏幕上那個寫了一半的句子,像是在盯著一個無解的難題。他該怎麼表達?正是因為他該死的在乎若涵,在乎到害怕失去,所以才必須推開她,選擇離開?這種話說出來,連他自己都覺得矯情又矛盾,像三流言情小說里的狗血橋段。
他深吸一口氣,刪掉了那半句話,繼續往下敲:
「我希望,你能繼續你的設計事業。你有著非凡的才華,不應該被這場亂七八糟的風波所埋沒。等這一切都塵埃落定之後,我相信你一定能重新站起來,而且會比以前更強大。
關於那個神秘兮兮的房東,和他提到的那個所謂的『觀察期』,我確實發現了一些新的線索,但還沒完全弄明白具體是怎麼回事。不管怎麼樣,你自己一定要多加小心,提高警惕。
最後,關於我們這段算不清是合作還是什么的『關係』,我想說的是——」
這一次,曉陽的手指徹底僵在了鍵盤上。他到底想說什麼?那種從未被明確定義過的情愫,那些在日常瑣碎的摩擦中悄悄滋生的溫暖,那些隱藏在爭吵和彆扭背後的關切和在意,他該用什麼樣的詞語去形容?他那貧瘠的詞彙庫裡,似乎找不到合適的表達。
最終,曉陽嘆了口氣,像放棄了什麼一樣,把最後那段卡殼的句子也徹底刪除了,只留下了一句蒼白無力的結尾:
「保重,願你一切安好。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7uiWoTrPj
—— 曉陽」
他盯著這封短信看了很久很久,久到眼睛都開始發酸,然後點擊了「保存為草稿」,而不是「發送」。有些話,說出來可能比不說更傷人;有些情感,也許注定只能埋在心底,無處安放。
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得更大了,敲打在玻璃上,發出單調而煩人的聲響,像是在無情地嘲笑他的猶豫不決和那點可憐的軟弱。曉陽合上筆記本電腦,用力捏了捏酸痛的眉心。明天一早,他就要離開這裡,一個人去面對那些未知的危險和挑戰。這是正確的決定,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無論是從冷冰冰的邏輯角度,還是從那該死的情感角度來看,這都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解決方案。
可是為什麼,這個所謂的「最優解」,卻讓他感覺心臟像是被掏空了一樣,如此的痛苦和沉重?
---
若涵睜著眼睛躺在床上,聽著窗外嘩啦啦的雨聲,腦子裡亂成一鍋粥,絲毫沒有睡意。房間裡的黑暗濃稠得像墨汁,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我決定搬走。」
曉陽那句話,像魔咒一樣在她腦海里循環播放,每個字都帶著冰冷的棱角,一下下地刺痛著她的神經。她早就該料到的,不是嗎?她一遍遍地嘲諷自己。從一開始,他們就只是因為一場意外而被硬湊在一起的陌生人,後來那段所謂的「情侶關係」,更像是一場為了生存而不得不演下去的蹩腳戲碼。現在好了,戲演完了,觀眾也散場了,他這個主角之一,自然可以撣撣身上的灰塵,瀟灑地轉身走人。
但是,若涵知道,她在騙自己。那些一起度過的日日夜夜裡,總有一些瞬間,是無比真實的——曉陽為了幫她恢復被毀掉的設計稿,通宵達旦時那專注得近乎固執的眼神;他在凌晨三點,默默遞給她那杯溫度剛好的溫水;他那些不善言辭、卻又格外真誠笨拙的鼓勵;還有,那天晚上,他說「我從未利用你」時,眼底那不容置疑的堅定。
難道這一切,全都是假的嗎?全都是他演出來的嗎?
若涵猛地從床上翻身坐起,打開了床頭那盞昏黃的小燈。房間的角落裡,靜靜地放著她的那本設計作品集,那是她在這場風波之前所有的心血和成果,凝聚著她曾經那麼熾熱的夢想和不顧一切的努力。她隨手翻開那些頁面,突然發現,許多設計稿的邊緣空白處,都留下了細小的鉛筆字跡——字跡工整、冷靜,一看就是曉陽的手筆。
「結構優化建議:此處可減少45%不必要的裝飾性線條,以突出核心功能。」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74PBjSuFi
「色彩對比度可嘗試提高至1:7,能夠有效增強視覺沖擊力。」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G0miTbMSU
「關於功能性與美學的平衡點:建議嘗試按照1.618黃金分割比例進行微調。」
這些筆記,冷靜,理性,充滿了程序員式的實用主義風格,卻又在字裡行間,隱隱透著一種奇怪的溫柔和關切,就像曉陽這個人一樣,矛盾得讓人抓狂。若涵的手指輕輕撫過那些熟悉的字跡,心中五味雜陳,像打翻了調料瓶。
他真的…一點都不在乎嗎?如果他真的只把她當作一個普通的、隨時可以終止合作的夥伴,為什麼要花費那麼多時間和精力,去仔細研究她的設計,還提出這些如此細緻入微、直擊要害的建議?
也許…也許他決定離開,真的像他說的那樣,是為了保護她?但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若涵就又被自己氣笑了。她不需要被任何人當成需要保護的溫室花朵!她需要的是平等的真相和起碼的尊重,需要被視為一個能夠並肩作戰的夥伴,而不是一個需要被藏在身後、小心翼翼呵護的弱者!
若涵「啪」地一聲合上了作品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試圖平復翻湧的情緒。她該怎麼辦?是放下那點可憐的自尊,去爭取一次,去請求曉陽留下?還是就這樣接受這個씁쓸的結局,眼睜睜地看著他離開?
窗外的雨似乎沒有停歇的意思,越下越大,雨點密集地敲打在玻璃窗上,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像一首混亂、焦躁、又帶著點悲傷的交響曲。若涵走到窗前,望著被雨水沖刷得模糊不清的夜色。無論她最終做出什麼樣的選擇,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一切,都將變得不一樣了。
---
清晨,天剛濛濛亮,曉陽正在面無表情地整理著他那隻看起來很貴的行李箱,手機卻在此刻突兀地響了起來。屏幕上顯示的,是一個他不認識的號碼。
「林先生,」電話那頭傳來的,是那個熟悉又帶著點詭異的老人聲音,「我是你們的房東,老趙。」陰魂不散啊。
曉陽停下了手上的動作,聲音裡帶著警惕:「有什麼事嗎?」
「聽說…你準備搬走了?」老人的語氣裡帶著一絲玩味的輕笑,「真是可惜啊。不過,我也能理解你的考慮。」
曉陽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你怎麼知道我要搬走?」難道這別墅裡也裝了監控?
「這個嘛,不重要。」老人輕描淡寫地帶過,語氣像是在談論天氣,「重要的是,我這裡,可以為你提供一個相當不錯的『搬遷安置方案』。一個絕對安全、絕對保密的新住所,足夠讓你安安靜靜地繼續你的…嗯…工作。」
「你為什麼要幫我?」曉陽可不相信天上會掉餡餅,尤其是在這個節骨眼上。
「呵呵,就當作是對優秀租客的一點小小的照顧吧。」老人說得冠冕堂皇,「當然了,這也不是完全免費的,我這邊,也有一個小小的條件。」
「什麼條件?」曉陽就知道沒這麼簡單。
「完成一份最終用戶反饋調查。」老人的語氣突然變得一本正經,像是在宣讀什麼官方文件,「你和那位年輕女士之間的互動數據,對我們的研究非常有價值,只不過,還缺少了最後的關鍵一部分。」
曉陽感覺後背竄起一股寒意:「你…你到底是誰?我們租的那個房子,那份租約,到底是怎麼回事?」
「林先生,」老人又笑了起來,那笑聲讓人心裡發毛,「有時候啊,答案就藏在問題本身裡面。你仔細想想,當初你們是怎麼找到那間公寓的?為什麼租金便宜得像白送?又為什麼,偏偏就那麼巧,安排了你們兩個性格看起來如此互補又如此矛盾的人住在一起?」
曉陽的腦海里飛快地閃過那個「界面老舊、看似正規」的租房APP,那個系統短暫卡頓後彈出的「匹配成功」提示,還有那份內容模糊、條款不清的電子合同…一個荒謬卻又似乎合理的猜測漸漸成形。
「這是一個…實驗?」他慢慢地吐出這幾個字,感覺自己的聲音都有點變調。
「聰明。」老人毫不吝嗇地給予了讚許,「一個關於現代都市中人際互動模式和壓力環境下個體適應性的研究項目。而你們兩位,是非常、非常有意思的研究對象。」
一股被愚弄的憤怒瞬間衝上了曉陽的頭頂:「所以你們一直在監視我們?!這是侵犯隱私!」
「哎,別誤會,林先生。」老人慢悠悠地解釋道,「我們只收集了基本的、匿名的互動數據,比如你們同居初期的磨合模式啦、在壓力情境下的溝通方式啦,諸如此類的。並沒有你想的那種全方位無死角的『監視』,我們也是有職業道德的。」鬼才信。
曉陽不確定自己該不該相信這個老狐狸的話,但他現在必須弄清楚一件事:「若涵…她知道這些嗎?」
「不,」老人回答得很坦誠,「她目前還不知道。不過,她很快也會得到相應的解釋,就像你現在這樣。」
曉陽沉默了片刻,大腦飛速運轉,思考著這一切背後的利弊得失:「你的那個『安置方案』,具體是什麼內容?」
「一處位於遠郊的獨立住所,安保措施一流,絕對隱蔽。」老人開始推銷他的「產品」,「你可以在那裡安心繼續你的工作,不用擔心被任何人發現。作為交換嘛,我需要你仔細填寫一份詳細的調查問卷,記錄一下你對這段奇特的同居經歷的真實感受和反思。」
「我憑什麼相信你?」曉陽問,他現在對任何人都抱持著懷疑。
「因為,至少到目前為止,我們並沒有做出任何傷害你們的事情,不是嗎?」老人不緊不慢地反問道,「而且,說句實話,我們的研究成果,確實有助於改善未來年輕人的居住和社交體驗,也算是為社會做點貢獻嘛。」說得比唱得還好聽。
曉陽低頭沉思著,權衡著這個聽起來十分詭異的提議。雖然處處透著古怪,但在眼下這個四面楚歌的困境中,他似乎並沒有太多更好的選擇。
「我需要時間考慮。」他最終說道。
「當然,當然。」老人顯得很是通情達理,「不過,請記住,林先生,有時候,最顯而易見的答案,往往會被我們自己的情緒和偏見所遮蔽。無論你最終做出什麼樣的決定,請務必確保,它真正反映了你內心深處的想法,而不是你自以為『應該』去做的事情。」
掛斷電話後,曉陽站在窗前,望著窗外灰濛濛的天空,思緒萬千,亂成一團。房東那番故弄玄虛的話,卻像一面鏡子,清晰地照出了他內心的掙扎和矛盾:他真的…想要離開嗎?還是僅僅因為,他固執地認為,離開才是那個最「正確」、最「符合邏輯」的決定?
他的目光落在牆角那個已經打包好的行李箱上,又移向書桌上那台冰冷的筆記本電腦,想起了那封最終沒有發送出去的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似乎…做出了一個決定。
---
午後,雨終於停了,但天空依然陰沉沉的。若涵從書房出來倒水喝,一眼就看到曉陽的那個黑色行李箱,已經孤零零地放在了玄關處,擺放得整整齊齊,一絲不苟,就像他這個人做事的風格一樣。
「你…要走了?」她靠在門框上,聲音盡量保持著平靜,不想讓自己顯得太過失態。
曉陽從廚房裡走出來,手裡端著一個白色的馬克杯,裡面大概是白水:「嗯,約好的計程車,還有半小時就到了。」
若涵點點頭,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個行李箱上。這還是她第一天見到他時,他拖著的那個行李箱嗎?那個散發著「生人勿近」冰冷氣息的行李箱?不知為何,現在再看,它似乎顯得更小了,甚至…有點脆弱。
「這幾天…謝謝你了。」若涵開口,試圖打破這尷尬到能結冰的沉默,「替我擋了那麼多麻煩。」
「這是我應該做的。」曉陽回答道,眼神有些閃爍,不太敢直視她的眼睛,「畢竟…說到底,還是我把你捲進了這場混亂當中。」
「也不全是你的錯。」若涵輕聲說,聲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語,「我也有責任。是我先提議要假扮情侶的,你還記得嗎?」
曉陽的嘴角似乎微微向上彎了一下,形成一個極淡的笑容,眼中也閃過一絲難得的溫柔:「是的,我記得。那時候,我還為此草擬了一份非常詳細的『補充協議』,條款多得嚇人。」
「是啊,簡直比結婚證還要複雜。」若涵順著他的話吐槽道,努力讓氣氛顯得不那麼沉重,心裡卻泛起一陣難以言喻的酸澀和感傷,「誰又能想到,我們真的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呢?」
曉陽臉上的笑容,像曇花一現般,迅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掩飾的深深的疲憊和歉意:「若涵,我…」
「不,別跟我說抱歉。」若涵搶在他前面打斷了他,她不想聽那些蒼白無力的道歉,「我懂的。你有你必須要做的理由,你的家庭,你的公司,還有那些你需要保護的人。我…我理解。」
曉陽抬頭看著她,眼裡清晰地閃過一絲驚訝,或許還有一絲感激:「謝謝。」
兩個人又一次陷入了沉默,空氣中彷彿漂浮著無數個想要說出口、卻又被硬生生咽回去的詞語和句子。
最終,若涵深吸一口氣,像是鼓足了畢生的勇氣,問出了那個從昨晚開始就一直盤旋在她心頭、折磨著她的問題:「曉陽,這一切…對你來說,到底有沒有任何一點點的意義?還是說,從頭到尾,它就只是一場莫名其妙的意外,一個需要被儘快修正和結束的錯誤?」
曉陽的表情變得極為複雜,嘴唇微微顫抖著,像是正在與內心某種強烈到快要失控的情感進行著激烈的搏鬥。他張開嘴,似乎終於準備要回答了,然而就在這時,門鈴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尖銳刺耳。
「計程車…大概是提前到了。」曉陽低聲說,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門口,然後又把目光轉回到若涵身上,眼神裡充滿了未盡的話語,「若涵,我…」
若涵屏住呼吸,等待著,心跳快得像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她多麼希望,他能說出那些她內心深處渴望聽到的話。但是,最終,曉陽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像是在否定什麼,又像是在放棄什麼。
「多保重。」他最後說,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像是一陣風就能吹散,「也許…也許有一天,等這一切風波都徹底結束之後,我們…還能再見面。」
若涵強行把湧到眼眶的淚水憋了回去,努力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當然。到時候,你可得賠我一杯真正好喝的咖啡,不許再拿速溶的糊弄我。」
曉陽點了點頭,眼中閃爍著複雜難辨的光芒,像是有千言萬語,最終卻只化為一個點頭:「一定。」
他轉身,拿起那個象徵著離別的行李箱,一步一步地向門口走去。每一步都邁得異常沉重,彷彿腳下綁著無形的鉛塊,像是在與某種看不見的力量進行著艱難的抗爭。當他的手握住冰冷的門把手時,若涵突然控制不住地開口:
「曉陽!」她叫住了他,聲音帶著無法掩飾的顫抖,「不管你相不相信,這段時間…對我來說,很特別。我不後悔認識你。」
曉陽背對著她,肩膀不易察覺地顫抖了一下,似乎在極力壓抑著某種即將潰堤的情感。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猛地轉過身,臉上是若涵從未見過的表情——不再是那個冷靜、理性、彷彿一切盡在掌握的程序員,而是一個充滿了矛盾、掙扎和痛苦的年輕人。
「若涵,」他說,聲音低沉而異常堅定,像是終於下定了某個決心,「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
ns216.73.216.224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