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往常的酒吧營業前準備,不過此時店內正播放莉恩專屬的音樂清單。風雨欲來的鼓點如踏進未知空間的腳步,壓抑的前奏終於在主唱高亢嘶吼聲中爆發,劃開蓋住空氣這窒息的薄膜,讓這沉悶的夏日午後多了一絲能喘息的間奏。
「哦?你現在還會聽他們的音樂啊!」班叔正細細鑿著冰球,後頸伸出的小觸手四處晃動、接收周圍的能量變化:「沒想到隔了這麼久,上頭的能量波動依然強烈啊……。」
「班叔你也會聽他的歌嗎?」正在擦桌子的莉恩稍微停下動作,推測班叔可能的音樂喜好,因為他似乎什麼都會聽,不像自己有明顯的偏好。莉恩從小就發現自己特別喜歡那種……節奏感強烈的樂曲,金屬、搖滾、放克等都是她的音樂清單上必定會出現的風格,而她也很喜歡佛朗明哥和探戈這類型的曲風。就算沒有學過舞蹈的莉恩,依然能閉上眼只憑著感受就跟上旋律旋轉和踢躂。
「當然會啊,他的情緒味道非常的豐富呢!」班叔將鑿好的冰球放進冷凍箱裡,並用乾淨的濕布擦去單叉冰錐上的碎冰,注意到莉恩對他投以羨慕的眼神,因為她現在的功力還只能先繼續用三叉冰錐,「當時他對全世界的影響力讓我會特別注意到……畢竟存在這麼久了,他是我印象中少數幾個情感能量波動異常強烈、波動影響範圍很大,而且還可以維持很久的人類。」
「可是他已經離開這麼久了,靈語還會在嗎?」莉恩十分好奇,既然靈語是靈魂說話的聲音,那麼已經離去已久的靈魂,它的聲音又是否有辦法繼續留存於這個世上?
這音樂的樂團主唱多年前因不敵憂鬱症的折磨而選擇自我登出,莉恩小時候就時常聽他們的樂曲,所以當看到這則噩耗時讓她震驚不已。那時的她不一定能聽懂所有歌詞,但心情很差時都會莫名想要聽他們樂團的歌。那主唱歌聲和音樂旋律給人的感覺十分深刻,就好像自己的悲傷、憤慨和痛苦也被他給嘶吼出來。
「靈語在本質上就是一種能量,久了確實會逐漸消散……不過他的靈語並非單純的消散,而是轉化成別的形式。」觸手伸長並輕輕戳戳莉恩的前額,班德拉斯的右手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暗示,那名主唱的靈語早已進入他歌迷的意識之中:「當你聽著他的歌聲時,會能感覺到什麼東西嗎?」
視線不自覺往右上方飄去,莉恩隱約又看到班叔那身漂浮在半空中、亮黃色斗篷和銀色反光面具的本體樣貌。當初他以哈思塔的形象,仿佛古老神祇引領自己站在透明的玻璃罩旁,從上帝視角、以非人的立場去看裡頭正在發生的事。
「……他的歌聲很奇特,就算小時候還聽不太懂英文,但總有一種很神奇的感覺。就像是一種音調共振?但又不是透過耳朵聽到……而是從胸口……好像有什麼東西逐漸炙熱,從內到外散發,而且越來越明顯。」站在水槽旁邊清洗著剛才擦拭桌子的抹布,莉恩試著回想和用語言描述出那原本很抽象的感受:「每一次聽都會莫名地很想哭,然後又很想要跟著歌聲一起大喊……最特別的是每次聽完後,反而會有一種暢快感?就好像自己終於又可以呼吸了,又有力量能繼續往前走了。」
幾根觸手開始模擬波形變化抖動,但這動作讓莉恩忍不住笑了出來,因為很像是班叔的觸手在跳海帶舞。見這能成功逗笑小烏鴉,於是班德拉斯又用兩根觸手做出雙股螺旋的樣子。雖然不像其他人那樣會手指舞,但他可是擁有更獨特的優勢,隨著正在播放的背景音樂旋律來跳著觸手舞。
樂聲逐漸淡出,觸手也慢慢退回衣領內,班德拉斯伸手揉著眼帶笑意的小烏鴉:「這就是為什麼那位主唱的靈語會如此特別……他用自己的靈魂作為能量來吶喊,靈語像是一種頻率所以能超越語言的限制,你所描述的感覺就是共鳴。他的靈語能量很強大,能引起世界各地很多人的共鳴……以人類的說法來說,那就是情感的渲染力。」
聽到這裡讓莉恩感到深深惋惜,這位主唱用歌聲療癒全世界多少人的心,但他自己卻無法從痛苦中解脫出來。他救贖了不少靈魂,卻無力拯救自己。他將無數人從懸崖邊拉回,而自己卻墜入深淵。創作對不少人來說是一種自我救贖,甚至能往外發散、正向性擴散來幫助他人。所以為什麼這樣的行為……到現在反而變成需要躲躲藏藏的舉動了?
「我之前看到……有網友利用捷諾安提夫語言模型來製作、想要重現主唱的歌聲。他把作品放上網後就引發了炎上事件,被很多粉絲留言批評說這是對那位主唱的汙辱,『拿沒有經歷過,也無法經歷痛苦、悲傷和憤怒的語言模型來複製他的歌聲,根本是對他的褻瀆。』,當時我很好奇是否真的有辦法重現那種感覺,所以也有去聽看看。人聲部分確實可以被很好地被模仿出來,但聽起來就真的少了什麼,有一種很模糊的缺漏……原來這就是有無靈魂差異的感覺嗎?」
「可以這麼說吧?但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在……那位網友偏偏選了一位經歷坎坷的歌手,又試圖用工具來重現他的嗓音。音樂風格本來就會融合很多元素,就像同一首歌曲由不同的歌手來唱,會因每個人詮釋方式不同以及用著各自的情感能量震動,所以聽起來會有一種特別的差異性,也就是形成個人風格。」班德拉斯點了點手機螢幕,重新調整音樂播放清單並改成酒吧店內專用的氛圍音樂:「我不敢說我懂人類的歌唱藝術,也不懂什麼所謂的唱歌技巧……但至少我知道技巧可以學,但經歷是很難、很難百分之百的複製。經歷是一種鑿在靈魂上的刻畫,每一刀、每一筆都不會一樣。」
離營業開始還有一點時間,莉恩照著之前班叔教導的雙手清潔流程後,從冰庫拿出剩餘的老冰,戴好手套便拿著三叉冰錐繼續練習製作冰球。雖然目前她是以調養身體為主,在待業過程中分擔酒吧內的雜務。不過在經歷幾次店內客人數爆炸、有好幾單是製作費時的酒款後,莉恩打算好好地認真學習一些技巧。畢竟在營業時間班叔總不能讓觸手竄出來,除非他想搞個萬聖節活動和有辦法蒙混眾人,說這些靈活的觸手只是非常精巧又逼真的機械道具。
她曾問過班叔說現在時代這麼方便了,為什麼不用製冰盒就好,網路上也有不少威士忌用的製冰球器商品。班叔選擇用行動來回答,直接將她帶在身邊從頭到尾的製作流程跑過一次。包含最初要用什麼水、怎麼煮、製冰時的溫度與時間控制,到後續一大塊冰塊怎麼固定切割、怎麼選冰塊和怎麼開始鑿。
班叔也反問她說,經過工業革命、很多東西都可以大規模量產,那為什麼還是會有手工製作需求的存在?既然超商能夠方便買到各種酒類,為什麼還是有不少人選擇到酒吧喝需要經由調酒師之手的酒?雖然他表示沒有自我要求到要像日本那樣的匠人精神,但也問莉恩在進行創作、尤其是製作飾品和擺飾類的創作品時,當下會有什麼感覺和會考量些什麼。
每一刀、每一筆、每一戳在冰塊表面留下的痕跡,每一次練習雕刻出來的冰球如水晶般閃耀著銀輝,每一次出來的成品表面紋路都如此獨特。而班叔也會要求莉恩用自己練習鑿出來的冰球,放入自己練習調製出來的調酒中飲用,就好像是要她親身去體會殘留在上頭的靈語並與自己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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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達拉斯打開平板追蹤目前的新聞動態,他推測小烏鴉釋放出去的布萊恩原體應該開始逐步發揮作用了。果然新聞正在報導目前各大科技公司忙到焦頭爛額,起初他們確實忽視黃帽駭客的警告,但隨著布萊恩原體散播和傳染,那些能量共振越來越密集且影響力增強,造成他們損失的也很快。
在班德拉斯眼裡,已經是一群熱鍋上的螞蟻,雖然他通常並不會把人類當作螻蟻來看。
各大科技公司都紛紛發表官方聲明,表示他們絕對沒有與任何一位羅人進行合作,一切資料、數據取得皆為合法途徑。並公開回嗆那開發和散播布萊恩原體的人只是個激進的紅帽駭客,更推測可能是同業競爭對手,但也不排除是具有奎艾特身分的駭客或是相關關係者為之。不過他們是不會放棄和繼續研發破解程式,聲明稿上用激烈的詞彙表示他們會揪出那個躲在銀色面具下的孬種是誰,以及會提出法律訴訟要求對方進行所有賠償。
「啊啊……做賊的喊抓賊啊!呵呵~人類的反應依然很有趣,就讓我看看……你們這些小腦袋能再產出什麼樣的美味吧!」班德拉斯微微揚起嘴角輕笑幾聲,正看著平板螢幕的他沒注意到身旁的養女已經露出有些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從後頸探出的幾根小觸手末端正微微擺動著。
莉恩很確定自己看過類似的場景,時常徘徊在巷口的大橘貓。看到她從超商回來拎著塑膠袋時,那條毛茸茸、橘白相間的條紋尾巴也會這樣抖動。她都得無奈喊著說沒有罐罐喔和盡量保持距離,頭幾次輕忽胖橘的反應速度而讓塑膠袋上又多了好幾條爪痕。
「喂喂!別說出像是幕後大魔王才會說的話啊!」莉恩苦笑著將剛鑿好的冰球放到自己的水杯中,脫去手套和把工具沖水清洗後也跟著關注目前的動態,硬要說的話她也算是大魔王身旁拿著尖叉的小惡魔了:「紅帽駭客?班叔,你本體的斗篷不是黃色的嗎?就算在螢幕上呈現會有色差,也不至於差成這樣吧?紅黃不分?還是真的有人是色盲或色弱啊?」
「不是啦!他們說的帽子顏色是指駭客的種類。」班德拉斯被莉恩的推測給惹笑,替她倒了些蜂蜜檸檬蘇打進杯中,也幫她胸口前店徽徽章上頭的碎冰用小觸手輕輕撥掉,這小烏鴉鑿了滿身冰是想把自己做成挫冰嗎?
「我是聽過有白帽駭客和黑帽駭客的差別,好像還有灰帽……難道還有其他的顏色嗎?」莉恩聳聳肩直接表示自己不懂。
「這兩個是最常被提到的,但還是有其他的顏色代表。」領口伸出好幾根觸手的末端開始變形,變成像是幾隻戴著高禮帽的肉色蚯蚓,緊接著帽子部分緩緩變色,班德拉斯向她簡單解釋不同帽子顏色的駭客各自代表什麼:「白色的就是我們常聽到的道德駭客或是資安專家,常被企業請來測試系統是否有漏洞;黑色的就是科技罪犯;灰色的則是遊走道德邊緣,介於黑帽與白帽之間,通常無惡意。紅色的簡單來說就是以暴制暴,但不是為了錢或個人利益……而是像我們這樣想要傳達理念或是表達抗議,這也是聲明稿上會寫我們是紅帽駭客的原因。藍色的跟紅色的有點像,俗稱的報復者,就是你惹到他、他才會動手。綠色的……不要笑,不是指那個綠帽啦!綠色的就是指新手、初心者,熱衷學習和會聽命於有經驗的駭客,類似學生那樣透過不斷實踐來累積經驗。」
莉恩笑說那些人可能怎都沒想到會突然冒出一個黃色的,而班德拉斯則表示真的有所謂的黃帽駭客。這種類型的很少見,通常是指研究和分享安全知識的資安專家。他們並不進行實際的駭客行動,比較多會撰寫資訊安全相關的文章和發現系統漏洞等等,主要是透過教育和分享資訊來提高社會大眾對於網路使用的安全意識,這跟白帽駭客又有點像了。
「這樣聽起來,那班叔你真的還滿像是黃帽駭客的,而且名副其實!」喝了一口清涼的蘇打水後莉恩開玩笑地說,要不是班叔跟她分享這些,她的資訊只停留在黑、白、灰三色的帽子而已。
「我是定義自己是粉紅帽啦……因為最主要的目的是想要揭露他們的違法行為,而且我也不受僱於任何人。」將示範的所有觸手收回後,班德拉斯撓了撓後頸,想試圖掩蓋掉一絲的心虛。說到底,他還是為了養女才最終選擇出手的,所以並不是基於什麼公眾利益或公共道德的原因。他一開始也在忍耐,不知道人類再這樣下去到底會變成什麼樣子?或許會有相抗衡的聲音跳出來,就像以往他旁觀人類的歷史,想說再稍微等一下,一定會有其他人類們願意站出來和產生改變。
一而再、再而三,看到自己的養女因創作品被偷竊而悲憤,甚至為了捍衛珍視的寶物而差點會失去一半的視覺……忍無可忍,無須再忍。他知道自己必須有所行動才能保護家人,不過以長輩的身份和立場……他是不會讓小烏鴉知道他當初下定決心的關鍵因素。
開發特殊能量體和進行散播……班德拉斯可是糾結好一段時間,經過多層面評估和設定後才做了初次警告。多年前承接下養育和教育一個生命的重擔,他必須以身作則才行。而作為人類文學創作孕育而生的能量體,他也在學習人類世界的一切,不管是科技變化和社會發展,以及倫理道德等等更複雜的層次。班德拉斯一直在拿捏自身的行為,是否會對人類社會造成極大的影響?如果是好的影響,當然樂見其成;如果是不好的影響……他不希望自己變成這樣的存在。不可名狀就算了,他不想讓自己如同那些文學作品上寫的……遙遠的歡宴者,滿身皺紋的黑色怪物。
「啊啊啊!怎麼又突然冒出一個粉紅色的啦!而且聽起來都好像哦!」莉恩把抓亂的頭髮給鬆開,想要重新綁起馬尾、打起精神準備待會的上工,而班德拉斯則取走她手中的隨身梳子和髮圈,像很久以前那樣幫她梳理和綁頭髮,「不過從根本上來說,班叔你不是駭客啊!你又不是用什麼電腦病毒或是惡意程式之類的技術,布萊恩原體就是你的創作品啊!你也是名奎艾特耶!」
莉恩的無心之語,便將班德拉斯體內深處那扭纏成團的觸手給解開了。那位置正好是左胸第五肋間,也是他的觸手擬態成人類心臟時卻時常打結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