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惡念 - 第二章萌芽

大概整理好思緒後，我便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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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致豪的家離我大概二十分鐘車程，我們約了一個中間點，先去了吃了兩碗牛肉麵，是我相熟的老店，麵彈肉嫩，湯底醇厚。那也似乎很合李致豪胃口，他穿著一件黑衣牛仔褲出現，坐在那小餐館吃的滿頭大汗，五分鍾搞定，連湯都喝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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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的餐館又熱又擠，不是個談話的好地方。於是我帶著他轉移陣地，去了附近一家人少的咖啡店，店面乾淨舒適，不會過於正式，又不會怕被趕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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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露臉開始就一直臭著臉，我說什麼他就勉強點點頭，但剛才在麵店我結帳時，他露出了那種欲言又止的表情，我意識到他其實很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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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座在靠窗的位置，我點了杯咖啡，問他喝什麼時，他說烏龍茶，那是他今天說的的第一句話。飲料來後，他像是到了時候要上刑場似的，變得更加坐立不安，搞得我都有點不自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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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致豪。」我先開口，把想了半天的話說出來：「剛才你電話跟我說的，能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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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告訴其他老師了嗎？陳老師？還是馮主任？」他打斷了我，突然變得暴躁，連連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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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他那張不安的臉，直視他的眼睛道：「沒有。我沒告訴過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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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呼吸有點急速，盯著我好幾秒，然後移開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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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為什麼要相信你？就算是真的，之後你也肯定會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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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問題我也可以問。」我表情很認真，聲音儘量輕柔：「為什麼你要給我打電話？為什麼會相信我？你不用回答我，自己想清楚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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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快成年的少年，就應該給予成年人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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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想你知道，我很高興你這麼做了。為了對得起你的信任，我約你出來，打算進一步聽你說。也是為了對得起你的信任，你講的任何東西，除非你想，我是不會跟別人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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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眼來看我，似乎被我安撫了一點。於是我再加把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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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在學校外面，我們就當是閒聊。你什麼時候說，想說什麼，你可以自己決定。但你要記得，剛才為什麼要打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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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頭思索著，用鐵勺攪動著冰茶，表情裏的對抗逐漸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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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選擇相信我，就試試真的相信我，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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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很久，久到冰茶的冰都開始化了，李致豪才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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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殺了我爸。想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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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為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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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說。」他忐忑地看向我，看我朝他點了點頭，才又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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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覺得，覺得我的計劃不夠安全。我最近一直在想這個，所以，如果你能給我一點意見…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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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約說約小聲，最後又別開頭：「如果不行就當我沒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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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給你意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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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咬肌明顯繃緊了一些，看向窗外的眼睛閃縮地瞇了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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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可以聽，你有多少計劃都跟我說吧，直到你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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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可置信的看著我。片刻，眼神又帶著點埋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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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是為什麼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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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說了，因為你相信我，你需要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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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說實話，不止是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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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你自己的眼神，那麼的傷心和驚慌，拼了命要掩飾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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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人怎麼真的會去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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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人怎麼可以放著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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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着對別人溫柔，是我選擇當教師的初衷，你就是我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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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後，我和李致豪開始在星期天會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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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以一種全新的方式向我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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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學校到家裏這種兩點一線的灰白生活中，被塗上怪異顏色的週日突然降臨。那不是工作，也不是漫無目的的閒逛與等待，只是出於不溢於言的信任，依賴，從而相聚的充實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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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開始計畫時，我還沒我爸高，而現在，我有信心能在五分鐘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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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過在他睡覺時用枕頭把他捂死，但那樣他就死得太輕鬆了。雖然會很麻煩，但我還是希望能見到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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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裏只有牛油刀，那根本用不了，除非往他的動脈捅上好幾十下，弄得到處都是。但是，另外去買的話會太惹人注目了，到時候發現屍體的話，很容易就會找上到我。這幾個方案都不行，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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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事後要如何處理也是件我煩惱了很久的事，必須找到一個安全又方便的地方……啊，已經這個時間了…我要回去了，下次再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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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想法很零碎，從籌備過程到事後處理，每一步都有無數的分支和細節。他把能想到的可能性都説出來，很詳細，很認真。健談程度與在學校時簡直判若兩人，我不怎麼搭話，他自己也能講上半個多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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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提供任何建議，卻也沒有糾正他。我有一肚子的疑惑，卻控制住自己不問任何敏感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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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發洩的渠道，等他全部好好說完，我再慢慢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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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還不是時候，我只需要聆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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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對我來說也不是什麼太難的事，在二十幾年的獨身生活中早就習慣省略掉太過多餘的表達。偶然會跟他討論一下他話中所描述的場景，也都是點到即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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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持續了一個月，剛開始的兩週，他在學校會表現得特別疏遠，不跟我說話，連走廊遇到也會垂著視線加緊腳步。有一次小休，他坐在桌子上和別人聊天，看到我時，還故意換一個背對著我的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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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坐就坐椅子上。」我警告說，還好不是訓導看見，不然他們就全部死定了。李致豪的背影變得僵硬，立刻站了起來，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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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旁邊幾個男生都覺得他這次聽話得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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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腹誹想這搞得像是我騷擾你一樣，但也沒往心裏放。慢慢地，他的態度就開始有了變化，有時候上課會盯着我看，被我抓到又移開眼。成績依舊沒搞上去，作業倒是開始交齊了。跟他説話會收到「好」或者「知道了」之類的回答，而不是一個嗯。他對著我還是很不自在，但總算會看著我，態度算是正常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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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是今天，今天有點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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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日三點。李致豪說完他的殺人計畫後沒像平時一樣要離開，但也沒說話，他靠在椅背上，兩手伸長握住他那杯冰茶，手指敲在玻璃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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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半天後，我終於忍不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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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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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下了動作，卻依舊盯著手上的茶，露出有點尷尬地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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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怎麼還要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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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愣，反應過來問的是畢業典禮上要分組表演的事情。我們在週五宣布了安排，引來怨聲載道，今年是第一次嘗試在畢業禮增加這個環節，評分還會放在成績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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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慢慢提起來，這是他第一次提到學校，或任何他殺人計劃之外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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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好表演什麼項目了嗎？」我沒直接回答，這事本來就不歸我管，但我也不想講些糊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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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嗔，怎麼想，我還沒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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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畢業了，還沒有交到朋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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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李致豪個性孤僻，行單隻形的學生，我是斷不會這樣説的。但實際上他雖然有些沈默寡言，但勝在高大帥氣，頗受歡迎，朋友也不少，我才敢這樣跟他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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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屑地嗤笑了一下，沒有回應，看起來也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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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再度陷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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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不該這麼說時，對面傳來一道輕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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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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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瞬，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然後便再次緊盯著眼前的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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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愣，然後逐漸緩過神來，心底生出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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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麼可愛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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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經歷了什麼才會有那麼多極端的想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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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嗎？我可不能跟你組隊。」我勾起嘴角，聲音很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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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貌似松了一口氣，嘴角露出了淺淺的，緊抿着的弧度，耳根也有些發紅，一直繃緊的臉柔和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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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無法想像他會露出這種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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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天穿著一件短袖帽T，領口鬆垮垮的，露出鎖骨和一小片緊實的胸膛來。少年身體倒是很早熟，比不少成人都要健壯。但性格還是很單純，容易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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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況我也沒什麼可表演…的。」喉嚨忽然變得乾澀，天花上的冷氣吹到脖子上，那涼意讓我顫了一下。我抬手搓了一把後頸，別開眼睛，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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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完全想像不到你在台上又唱又跳。」他笑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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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了吧，笑得這麼開心。」我喝了口變涼了的咖啡，安靜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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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就算表演，估計也是樂器或書法之類的，你看起來就是那種類型的」把笑意收起，他詳作隨意地説，其實一直在偷看我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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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叫刻板印象。都要畢業了，思想得靈活點。」我一臉無奈，决定把自己學過鋼琴這事帶到墳墓裏：「你自己有擅長的嗎？不然還是選籃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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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籃球隊那邊我沒去很久了。」他想了一下，朝我拍了拍自己的手臂，問「空手道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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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認真的？」我驚愕地說道，看着他高大的身板，又覺得有點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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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不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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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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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板印象。」他笑了起來，又看我的臉色，十分謹慎地嘲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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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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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勁，很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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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對話應該從哪裏開始就出錯了，不開避開某些話題，不應該順著往下走，不應該是這種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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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第一次，在這個咖啡廳，他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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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也沒關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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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始終沒法再去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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