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火殞落之時 - 第貳拾柒章-想要

　　好黑。

回過神來時，我才發現，自己像是被困在一個四面都是黑暗的房間。

我看得見外頭的世界在移動。樹在搖，鳥飛過，有人走來，也有人對我說話。

但我感覺不到。

他們全都只有輪廓。模糊的。扭曲的。漂浮著的。像鏡面裡折射出來的殘影，一圈一圈地裂開，化作光譜的碎片。

那些應該是要悲傷的，痛苦的，沉重的，絕望的，好像全部都消失了。

只剩下空無一物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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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見了刀子。

那把刀子，慢慢地，一圈一圈削下蘋果的皮。

那個瞬間，好像……有一點美麗。

我不知道我在想什麼。

就像曾經在腦中想像無數次的畫面，

就像那天看到的湖面，

就像可以劃開什麼似的，

我想要，那樣的一個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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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劃下去的時候，只是冰涼的一陣觸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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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流了出來，是鮮紅，卻又有一點黑暗的紅色。

跟那天晚上，紅燈下的光，有一點不一樣。

這就是疼痛嗎？

可是，我好像不知道什麼叫做「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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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會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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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敏恩衝了過來，表情寫滿了焦急與慌亂。

她不停地說著什麼，但我聽不清楚。像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聲音被攪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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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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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力的抓住我的手，問我怎麼辦。

可是，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全部的事，我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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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就這樣，一路沉默地走到保健室。

她一直握著我的手，很緊。

保健室老師的神情也很驚慌。但她還是迅速地動作，止血，消毒，擦藥。

白色的紗布一層層纏上來，把掌心整個包住。

她說她要聯絡醫院，可能需要縫針，然後離開了房間。

保健室只剩下我們兩個人。

我和敏恩，坐在椅子上。沉默。

她低聲問我──是不是故意的。

我說，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麼。

她又問──會不會很痛。

我說，我也不是很清楚。

她不再問了，只是靜靜地坐著。

最後，她抱了上來。

冰冷的手臂環住我。沒有重量，也沒有溫度。

但我想──她應該，很悲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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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我不是想要害妳這麼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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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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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恩走了之後，我抬頭就看到昕柔跑了進來。

啊，是她啊。

然後，她什麼都還沒有說出口，

看著我，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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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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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她為什麼要掉眼淚？

受傷的人……是我才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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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看起來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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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輕撫過我的手指，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只是，那些眼淚，還是一直不停地，從她臉上滑落下來。

她說了好多的對不起。

她說，是不是該早一點發現才對。

她哭著，哽咽著，慌亂著，自責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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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原來，是會痛的啊。

那個刀劃過的傷口，是會痛的啊。

……原來，好痛。

很痛，真的很痛。

痛到連每一根神經，都在喊著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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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昕柔……」

我終於開口喚她，她也抬頭看向了我。

在那一瞬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可是，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有一個念頭。

一個，強烈得讓我幾乎說出口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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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可以抱我一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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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來不及開口，

保健室老師，就推門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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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快上課了，妳先回去教室吧。」

最後，我只能說出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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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她的眼神，先是驚訝，接著，再到失落。

她什麼都沒說，只是慢慢地站起來，輕輕地離開了保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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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空間裡，寂靜的就像時間也靜止了。

我一動也不敢動。

因為我知道，如果再多看她一眼，

我心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可能就會真的潰堤。

我向保健室老師說想去床上休息，她也准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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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向角落，把床簾拉上，坐在床邊。

在這個沒有人看到、也沒有人知道的空間裡，

我終於──

落下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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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眼淚是溫熱的，

一滴一滴，一線一縷的，不停從臉頰上掉落。

落到了手背上，落到了剛纏好的紗布上，落到了床單，落到了棉被，最後，落在了地板上。

我想讓它們停下來，真的很想，可是怎麼也停不下來。越是感覺到疼痛，眼淚就流得越多。越多，越亂，越止不住。

在那瞬間，我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不是因為傷口，不是因為血，

而是那個在心裡撕毀開來的念頭，那個沒有說出口的願望，

那個強烈得幾乎要從胸口崩裂而出的渴望──

讓我終於明白了，我對於曉昕柔，

既不是「喜歡」，也不是「愛戀」、不是「羨慕」，也不是「覬覦」。

而是更單純的，更直白的──

「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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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到恐懼，感到不知所措。

我不知道這樣的一份渴望，會變成什麼樣子。

好像有什麼東西，會從我身上，徹底消失不見。

好像一切都會變質，變成我無法理解，也無法承受的模樣。

那些曾經支撐著我、教我怎麼活下來的信念，

好像，就要全都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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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

好想逃。

逃開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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