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燼冠冕 - （2）第十七章，破碎的時鐘

少女背起行動不便的男子，與死亡並肩走在滿目瘡痍的街道上。

空氣中瀰漫著焦灼與濕鹹的氣味，斷垣殘壁在黑霧退去後暴露出真實的毀壞。

「我們現在要去哪裡？」

她開口，聲音壓低，卻不自覺透出些微疲憊。

死亡掃了一眼周圍，聲音依舊冷靜，卻含著一絲深藏的警覺。

「那些深海使徒已經全數退去，恐怕是回到牠們的主身邊了。」

「回到主那裡……也是。」

少女輕聲應道，語氣中充滿了疲倦與無力。

「不過嘛，至少我們還有一點時間。」

「但不多了。」

真理的語氣沉了幾分，比先前更為嚴峻。

「嗯。這我知道喔。」

女人點頭，聲音平靜，卻透著某種堅決。

兩人之間，彷彿有著無須言明的默契與體認。

就在這時，一道壓抑許久的聲音終於自她背上的男子口中顫抖而出，混合著焦躁與不安：

「那個……兩位姑娘，請問……聖女大人呢？」

他那雙布滿血絲的眼中滿是困惑與期待，那不僅是他的疑問，更是倖存者們始終不敢開口的共識。

「我們的同伴都去追隨那位大人了。但現在……這裡只有你們兩位，我想問問，發生了什麼？」

「這……」

她皺起眉，正思索如何繼續，一旁的少女卻也罕見地沉默了。

男子似乎明白了什麼，眼神微黯，卻依舊堅持著感謝的禮節。他將指節緊緊扣在胸前的徽章上，聲音顫抖，卻努力保持平穩：

「不，請不用再說下去了。我……真心感謝你們。生活在這混亂的時代，離別的痛苦我們早已見怪不怪……」

他的視線低垂，語調更輕了些。

「但……那可是聖女大人啊。」

那熟悉又遙遠的信仰，曾經如日光般照耀著他們，如今卻只剩一縷搖搖欲墜的餘燼。

他語氣中的悲傷，如塵埃緩慢飄落，落在已經滿是裂痕的心上。

死亡沉默片刻，閉上眼，輕輕吐出一口氣。

「很抱歉……我們最多只能送你們更遠一些。往主城的橋，已經被使徒們摧毀了。」

她沒有說出口的真相，是那座橋並非毀於使徒之手，而是被人為炸毀。

她太清楚了——如果連最後那點希望也從這些人手中奪走，那麼連活下去的意志也將隨之崩潰。

她已見過太多這樣的眼神，不想再見一次。為了轉移話題，她望向男子。

「對了，先生……你知道聖女院在哪裡嗎？」

男子一愣，顯露出疑惑的神情。

「聖女院？啊……你是說宮殿吧？以前好像確實叫這個名字，但現在已經改名了。」

「宮殿？」

死亡眉頭一挑。

「就是聖女大人居住的聖所啊。妳不知道嗎……？」

「呃，那個……」

死亡頓了一下，只覺得頭隱隱作痛。

聖女院、宮殿、狄戈爾、奧古納……所有的線索最終都指向一個核心——那座宮殿。那裡，是聖女的所在地。也是真相的起點。

「真理，安排好這些人後，我們得回宮殿那邊一趟。」

死亡壓低聲音，告知少女接下來的計劃，但少女依舊面無表情，彷彿一切與她無關，那張臉始終冷漠如初。

「真理？」

死亡輕聲喚她，手指撫過她的銀髮。

「嗯？怎麼了？」

「你……剛剛有在聽我說話嗎？」

紫色的眼睛冰冷無波，

「沒有。」

「喂，你真是……真理，你到底怎麼了？」

「沒什麼。」

就像初次接觸時一樣，少女心裡那層堅硬的外殼好似又重新長了出來，死死抓住破碎的心臟。

「唔，好吧。」

（情況危急，現在也不是能夠去分心擔憂她的時機，必須去找到人類，必須去阻止這場戰爭。）

死亡抿緊了嘴唇，快步帶著倖存者來到一處海蝕洞，將他們安置在那裡。

「你們就在這裡待著吧，說不定那些神官還會派人過來救援。」

女人認真的規劃著路徑與希望，就如同一束溫柔的光芒，照耀著那些灰頭土臉的戰士們。

「至於你……真理，我不覺得你現在的狀況適合跟我一起走，你還是待在這裡吧。」

紫色的眼眸像是剛剛才反應過來，不禁詫異的瞪大眼睛，羽翼也隨之拍動。

「不，我拒絕。」

「拒絕無效喔，待在這裡吧。比較安全，也適合讓你休息一下。」

手指輕輕堵住還想要反駁的嘴唇，死亡無奈的嘆息一聲，隨後將真理擁入懷裡。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你需要休息。」

「不……我不需要。我可以跟你一起去，我並不覺得我能和人類待在一起。」

（這就好像——在細數我的罪孽。）

「真理～別固執啦。宮殿那邊肯定有什麼我們遺漏的線索，想知道狄戈爾到底要幹什麼，去那邊是必須的。」

就像在哄小孩一樣，女人的聲音非常溫柔，但又帶有一絲急促。

「……不。我寧可用武力讓你信服，死亡。」

唰——

尖銳的利器從腿間瞬間抽出，尖端指向女人，就讓咧開嘴的野獸。

「真理——你是認真的嗎？」

「我看起來像在開玩笑嗎？我並沒有那麼多耐心。」

少女清晰的說出那一字一句，就像是在證明著什麼，而手中握緊的刀尖也正隨著惱怒的呼吸緩緩起伏。

（就因為不想和人類待在一起嗎？）

死亡愣了一下，看著那柄刀沉默不語。

「好吧，這位鬧脾氣的小姐。可是這些人……」

蔚藍的眼眸裡有些猶豫，又有些為難。

「沒關係的，這位小姐，你們已經之幫助我們很多了。」

士兵舉起手中的魔術刻印，這些刻印勉強能抵禦一些使徒的侵襲，雖然數量稀少，但也能多少保護他們。

「即便是來開墾的士兵，我們也有一些自保手段，雖然比不上正規軍，但也是能夠獨自面對的。」

「來開墾的？」

死亡皺起眉，用著好奇的目光上下掃視一圈那些倖存者，他們看起來並不像士兵，手中反倒是結滿了耕作時的厚繭。

「是啊，神官們命令我們來庫庫姆這邊開墾，畢竟之前被使徒們佔據了很久，最近才奪回來。不過……本來應該要有一位高級騎士跟我們一起來的，要不然我們也不會這麼狼狽。」

（奇怪了，在這種鬼地方是能開墾什麼？深海的海蝕嗎？）

「高級騎士？這裡還有那種存在嗎？」

「有，穿著一襲黑色盔甲，劍術與戰力不是我們這些平民能攀比的。可惜他們沒來……否則能少死一些人的。」

男子的聲音越說越小，彷彿是在訴說什麼不該多談的禁忌。

（看起來還可能遇上他們口中所謂的高級騎士，得小心點了，不過……）

壓下胸腔裡流淌的好奇心，女人再度轉向緊繃的少女。

「嗯。好吧，我們走，去那所謂的宮殿吧。」

她抬起懷裡的一隻懷錶，上面的時針好像從很久以前就不會動了，但她還是習慣性的取出。

（我都忘了，它已經不會動了。）

「……」

少女乖巧的待在一旁，既沒有出言挑醒沉溺在記憶裡的女人，也沒有做出任何動作。

（你是真理。你並沒有做錯。）

腦海裡的嗡鳴聲沒有停下，羽翼幾乎要撐開附在上頭的魔法，發出輕微的聲響。

「那麼，也請你們兩人注意安全。」

年輕的男子微微一笑，打破了詭異的氣氛。

「……！喔，說的也是呢。你們也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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噠噠噠——！

鐵靴撞擊地面的聲響密集如雨，混亂正席捲而來。

明明時間也沒有過去多久才對，但是海蝕的活性化已經證明了計畫的失控，但比信使更快的，是來自海水裡的惡意。

「快點，騎士！讓那些使徒滾遠一點！」

「薩克森大人，請您注意腳下！」

黑色的身影將差點跌倒的神官扶起，剛剛還在殿堂內大放厥詞的老者，現在正一臉驚恐的看著那些使徒。

因為聖女的失格，整個計畫都徹底混亂，有些使徒似乎想回到庫庫姆，但是更多的——

「該死的！它們這群怪物！」

「它們的目標大概是宮殿深處，薩克森大人，我不建議您現在過去。」

「這、這不用你操心！不能讓它們進到宮殿深處！有多少魔術刻印，就放多少！」

「我明白了。」

騎士拔出腰間的單手劍，高級的金屬光澤與上面滿滿的魔術刻印，發出刺眼的光芒。

「擊退它。」

噠——劍刃出鞘，寒光如寒冬鋒雪，劃破昏暗的空氣。

他揮舞著劍，劍身上的魔術刻印閃爍著幽藍光芒，每一次揮動都劃出一道殘影，劃破那些如潮水般湧來的使徒。

使徒們嘶吼著，尖利的利爪撕裂空氣，想要近身咬噬這位守護宮殿的最後防線。

海風中混雜著腥鹹的血氣，海蝕之潮彷彿有了意志，沿著地基緩緩蠕動，沾染的磚石正逐漸生出眼球與鰭刺。

「神明……再哀嚎……」

「神明，很痛苦——」

「好痛，好痛，好痛……」

他們正在悲鳴，正在發出哀泣。

然而騎士的劍勢凌厲，魔法力量如潮水般湧出，化為一道道屏障與利刃，將敵人硬生生切割成碎片。

「保持陣型！」

騎士大聲呼喝著，引導著身後的手下，同時手裡的魔術刻印也閃爍起來。

「不管付出什麼代價，都不允許它們進入！」

年邁的神官怒吼出聲，他的表情因怒火而扭曲，命令著那些士兵。

（明明才兩個小時左右而已，這些東西就被吸引過來了嗎？！）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聲低沉而冰冷的聲音——

「薩克森。」

身影一閃，一個穿著黑袍，神秘莫測的身影悄然現身於戰場邊緣。

「你還執著於這場徒勞的抵抗嗎？」

那人語氣冰冷，眼神如刀刃般鋒利，令人不寒而慄，鼓膜隨著憤怒起伏，吐出的氣息也如同海水一樣冰冷。

「老師……！？」

「好久不見，薩克森。」

皮靴輕輕敲在破碎的地面上，發出微弱的聲響，而身邊的使徒們隨著祂的手勢冷靜了下來。

「你怎麼會……！明明有人在庫庫姆目擊到你的身影！」

老者舉起顫抖的指尖，指向那頭披著人皮的怪物。

「的確。“我”的確在庫庫姆。」

「退下，怪物！」

黑袍的使徒張開了手臂，刺破衣擺的鱗片在地面上刮蹭，留下可怖的痕跡。

「我在那裡，也在這裡。你以為那些無聊的視線見過的，就是我全貌嗎？我只是從潮水裡順流而來的殘片。」

剝下臉上的鱗片，那張模糊又扭曲的人形臉龐赫然現形——眼神冰冷且空洞，彷彿凝結了無數黑暗與痛苦。

「痛楚、哀嚎、傷痕、破碎、扭曲……神明與我們，都承擔了太多，承擔了罪人們的無知，承擔著愚者們的罪孽……」

時鐘好像在他臉上停止了擺動，從來沒有變過。

「你啊……曾把我放進潮水之中，現在我告訴你，讓我進身為導師的最後一份責任吧。狄戈爾向你我承諾的未來——」

轟碰——！！！

一聲震耳欲聾的爆裂聲震動整片廢墟，地面劇烈震顫，塵土飛揚，殘破的宮殿碎片紛紛墜落。

「什麼！？」

年邁的神官瞪大雙眼，驚訝的看著闖入的不速之客。

「嘿咻——」

死亡帶著一如既往的歡快嗓音，柔和的望著底下混亂的場景。她語氣輕快，卻又讓人無法無視那藏在笑意下的冰冷

「唉，這陣仗可真不像是歡迎晚宴啊。」

「……諸王。」

黑袍的使徒壓低了聲音，用著充滿血絲的眼球瞪著對方。

「喔，我們好像剛剛才見面啊，黑色的使徒。」

「的確，擊退另一個“我”的怪物，就是你。我還保有那份記憶。」

「喔？記憶一併傳承下來了嗎，但你的另外一個分靈體，可是被我打得很慘喔。」

黑袍的使徒晃動了一下身軀，鱗片與骨骼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我記得……那名幼獸的情況非常不好。優秀攻擊她。）

命令還未說出口，那些躁動不安的使徒便高高躍起，朝著死亡懷中的少女襲去。

「嘎啊——！」

「……」

死亡緩緩轉身，銀髮少女的身影在她懷中微微掙扎，但她的雙手穩穩攥著，絲毫沒有動搖。

黑暗中，藍色的瞳孔裡閃過一抹冷冽，宛如深海的冰刃。

使徒們如同被釋放的瘋狂潮水，尖叫著撲向她們。

然而死亡輕輕揚起手腕，一道黑影猛然擴散開來，宛如深淵的暗潮瞬間吞噬了前方的使徒。

「嘎啦！」

利爪撕裂空氣，但轉瞬即被死亡釋出的幽暗能量撕碎，碎片在空中無力飄散。

死亡的身形如幽靈般滑步，身影閃爍不定。

每一次揮動手臂，黑暗的利刃便在空中劃出鋒利的弧線，化為一波波毀滅的浪潮，無情地將接近的使徒斬裂。

「先不提一旁的人類了。你也想要起舞嗎？可憐的使徒先生？」

碎裂的時針在她的力量下，再次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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