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燼冠冕 - （2）第四章，聖女之歌

傳說中，數百年前，狄戈爾便是這片海岸的守護者——亦是毀滅者。

祂曾驅逐潮水的侵犯，卻也帶來無盡悲傷。

祂狂傲、暴戾，怒吼間欲奪盡人間生命。人們將祂視為神，卻從未感受到庇佑——因為那位海神從未在意人類的哀求。

無論多少祭品，多少祈禱，海洋從未回應。

每日出海者，總有無數人永遠留在深淵。

直到——

第一位聖女，為了拯救人們，孤身祈願於神明之前。

她的心語終於觸動了奧古納大人——

那位沉眠於深空星海、秩序與奇蹟之主。

她說：

「若他們只需一條生命換取救贖，我願以此身應許神明之約！」

那份無畏的信念，如火焰燃起星辰。

奧古納大人終於回應：

「勇敢的少女，我承認你的勇氣。來吧，領受我的恩賜，去創造你所愛的奇蹟。」

那神的言語如波濤湧動，纏繞她的靈魂與血肉。她的身軀被無光的長袍包裹，袍上繡有金線與海藍符文，曳地而行，連灰塵也不敢染指。

當海潮再次洶湧而至，一道神聖光輝自海面升起，撕裂暴潮。

她立於浪尖，舉目高呼：

「狂暴的神，暴虐的神——我將驅逐你的傲慢，斷絕你的神諭！」

狄戈爾怒嘯，海嘯翻湧如天崩地裂。祂發出詛咒：

「你將死於祂的謊言之下！竟為人類赴死，你甘願？」

少女仰首，淚已化作血，卻仍無畏回應：

「即便如此，我依然愛著人類，並甘心死去。」

在光芒最後的閃耀中，海神身受重創，潛入幽暗深淵不再現身。

唯有祂留下的仇怨，深深刺入聖女心中。

——而那創造奇蹟的少女，從此消失無蹤

「消失了？她去了哪裡？」

真理微微皺起眉頭，這樣的犧牲故事充斥著神話，彷彿一股無形的壓力湧向她，像那海潮一樣吞噬她的心。

「沒人知道少女的去向。傳說中，少女的血液在她祈禱的懸崖上被發現。也許，她已經回到了神的懷抱。」

夕陽從高塔的窗縫中灑出，剛好照耀在聖女臉上的面紗。

「為生而死的她，那年也才二十五歲。或許正是因為如此，後來的聖女，只要到了二十五歲，也會消失的無影無蹤，回歸奧古納的懷抱。」

聖女微笑著，輕撫著真理的頭髮，

「小咪，你覺得這樣的故事如何？」

「唔，我覺得......」

真理巧妙閃過那隻手，冷冷地道：

「這些自我感動的犧牲劇情，無論聽過多少次，對我來說都一樣無法接受。沒人想過，在聖女死去的時候，也許她內心只是在詛咒著人類。那些慷慨激昂的話語，也許只是你們自己在感動自己。」

「你這麼討厭這樣的神話嗎？人們總是對充滿奇蹟的故事抱有期望，祈求有人像傳說中的聖女一樣，為他們劈開荊棘，創造新生。」

聖女輕聲說道，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

「而為了重現那位傳說中的聖女，人們甚至根據文獻重製了她的衣服。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將她視為期待的象徵。」

「將這樣的重擔壓在一個人身上？哼，這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世界上哪來救世主？我們見到的，只不過是沉默的神明。」

即使少女的聲音依然平穩，但她每一句話語都透著無法掩蓋的厭惡。

「小咪，你真是個憤世嫉俗的家伙，連自己的神明都不信嗎？我從未聽過你讚頌過神。」

「我不信，也不會相信。我只信賴自己。」

她冷冷道，語氣中充滿冷冽的自信。

「用他人的血與肉鋪成的道路，憑什麼僅僅用讚美就能擺脫責任？」

「我們聊得也太久了吧，還不打算走嗎？那女人也是，怎麼還不回來......」

「我回來了。」

突然的聲音讓真理一驚，少女的身體不禁顫抖。

「你們能不能不要這麼突然出現？發個聲不行嗎？」

她眼裡的責怪幾乎要溢出，而死亡卻笑了笑，轉頭看向聖女。

「我沒想到，聖女會在這裡這麼偏僻的地方出現。是什麼理由讓您親自光臨？」

死亡低下頭，恭敬地行了一禮。

「不，請不必如此。我和她聊得很開心。」

聖女微微抬起頭，白色的面紗微微晃動，隨後她幫忙扶起她的身體。

「即使是聖女，我也有權休息吧？現在是我的私人時間，無需拘束。」

「原來如此，那我就不客氣了。」

死亡的語氣忽然變得冷冽，她從懷中取出那個吊飾，目光冷冷地掃過聖女。

「為什麼這個吊飾，能引來深海使徒？」

這時，真理才注意到死亡的衣服被撕裂了，顯然是受到了攻擊。

「你……該不會又去海邊了吧？」

少女不禁皺起眉頭，看向死亡那疲憊的眼神。

「嗯。我只是不死心，想再次確認我的推論。」

死亡搖晃著手中的吊飾，寶石的光芒閃爍不定。

「喔？那還真是有趣了，即便真能引來深海使徒，你是怎麼全身而退的？」

正在這時，聖女伸手欲拿吊飾，真理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所以，這真的是你搞的鬼？那些深海使徒，和你有關？」

看見真理眼中的鋭利，聖女微微一笑。

「我以為，我在你眼裡能看到悲傷呢。看來我交朋友的技術還真不好。」

「回答我。」

真理沒有理會她的話，手中的刀片逼近聖女的脖子。

「……你說對了，那個項鍊的確有吸引深海使徒的力量。不過，那是最近的事，我幾乎沒有印象。可是，那些拿到項鍊的人，除非是你們，否則全都死在了深海使徒的手裡。」

聖女深吸一口氣，像是想將所有悲傷一同吐出。

「我唯一收到的，只剩下沾滿鮮血的項鍊。那些使徒把它送回，簡直像在嘲笑我。」

「所以就是這樣，你就讓人死？」

死亡的表情有些扭曲，怒氣四溢。

「是啊，因為，我既不是聖女，也不是救世主。我只是一個偽聖女，通過這種卑劣的方式尋找救贖。聖女之歌歌頌的不是我，永遠不會是。」

白色的衣服下，隱藏著的情感，似乎沒有人能理解。

「但這不是你讓那些人死去的理由！這項鍊上沾了多少血，只有你自己知道！身為聖女，你真的明白自己在做什麼嗎？」

死亡憤怒地將項鍊塞進聖女的懷裡。

「……這上面有，狄戈爾的味道。」

真理的羽翼微張，詫異地盯著聖女，這個身為奧古納的聖女，卻帶著神明的死對頭的氣息。

「是啊，狄戈爾，我似乎被祂詛咒了。即便我身受重傷，祂依然憎恨著我們奧古納的信徒。祂對我們的詛咒，依然未曾停止。」

聖女緊握著那項鍊，聲音微弱。

「既然知道自己被詛咒了，那就保管好它。狄戈爾的詛咒固然狠毒，但對你無大礙。只要魔力不夠，祂自然不會對你興趣。」

死亡嘆了口氣，畢竟聖女也是人類，她還是無法完全無視。

「人多的時候，麻煩會大一點，最好還是保持警惕。」

「……謝謝你。」

「不必謝我，去向那些死去的人禱告吧。」

死亡瞪了聖女一眼，隨後抬手抓住真理。

「你們要走了嗎？」

「不然呢？」

女人蔚藍的雙眸之中，涵蓋著許多情緒，但她依舊平靜的笑著。

「……你可以再來我的宮殿，我發誓，我會處理這件事，並負起責任。」

聽到這句話，死亡回過頭來。

「好。請好好記住你的承諾。」

開口說出最後一句話。

「埃莉希婭。」

風拂過高塔頂端的石磚，將聖女那一身白衣輕輕掀起。她站在那裡，像是從傳說中走出的幻影，但那眼神中沒有神祇的光輝，只剩下無法言說的疲憊與悔意。

「那個僞聖女的名字叫做埃莉希婭……她只是個曾經麻木相信奇蹟、卻被詛咒的人罷了。你需要這個名字的話，盡情使用吧。」

她自語般低聲說，像是對著死者，也像是對著自己。高塔下的街道悄無聲息。

真理踩在石板路上，仍然不安地回頭望了一眼。

「她會遵守承諾嗎？」

「她會的。」

死亡聲音低沉，

「即使不是為了人類，而是為了她自己。只要她執著，她便會活著。人類就是這樣堅強的生物。」

「堅強……嗎？」

真理眼神有些複雜。

死亡沒有回話，只是拉了拉兜帽，遮住眼裡的情緒。兩人沉默地行走，直到遠離了那座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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