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人間 - 第一章：心誠志堅

清溪鎮，隱於蒼翠群山之間，宛若一幅潑墨山水畫。

鎮外溪水潺潺，繞過青石古橋，橋邊柳枝低垂，隨風輕拂水面，泛起圈圈漣漪。

鎮中青石板路蜿蜒曲折，路旁酒肆茶肆鱗次櫛比，旗幡獵獵，茶客笑語隱約傳來。

偶有馬車緩緩碾過石板，車輪與石面相觸，發出低沉的「咯吱」聲，伴著馬蹄清脆，驚起幾隻棲於屋簷的麻雀，撲棱棱飛向天際。

夕陽西斜，金光灑滿小鎮，瓦片上映出粼粼波光，宛如琉璃。

鎮中央，一座古樸學堂屹立，名喚「載道書肆」。

學堂外，數株老槐樹盤根錯節，濃蔭蔽日，槐花淡淡飄香，隨風灑落庭院，鋪滿青苔石階。

堂前懸一匾，匾上「以文載道，禮育英才」八字鐵畫銀鉤，筆力遒勁，似欲破木而出。

堂內，書聲琅琅，十數名學子端坐於斑駁木案前，案上筆墨紙硯井然，硯中墨汁濃黑，散發幽幽清香。

牆上懸一副對聯，墨跡蒼潤：「以文載道，禮育英才」。

窗欞半開，陽光斜射而入，細碎光斑躍動於地面，與學子們翻書的「沙沙」聲交織，靜謐中透著幾分生機。

講堂正中，教書先生文祟禮負手而立，年近不惑，面容嚴肅，眉間卻帶三分儒雅柔和，雙目深邃如潭，似能洞悉世情。

他身著青布長袍，袖口微卷，露出腕上淡青脈絡，手持一卷竹簡，指節因長年握筆而略顯粗糙。

講案前，一盞青瓷油燈燃著微光，火苗輕晃，映得他身影愈發清雋。

此刻，他正講解《論語》，聲音清朗，如山間清泉，字字叩擊學子心頭。

講至半途，文祟禮忽停話頭，目光緩緩掃過堂下，學子們或低頭翻書，或正襟危坐，案上筆尖偶爾觸紙，發出細微的「簌簌」聲。

他輕敲竹簡，發出「篤篤」脆響，沉聲問道：「爾等皆讀書之人，今日吾有一問：何為讀書人？」

堂內一靜，唯有窗外槐葉隨風輕搖，簌簌作響，陽光透過葉縫，灑下斑駁光影，映得學子們的臉龐明暗交錯。

學子們面面相覷，案前筆墨無人敢動，空氣中似凝結了一絲緊張。

終於，一名少年霍然起身，拱手作揖，朗聲道：

「學生楊廣恩，以為讀書人自當以科舉入仕，考取功名，封侯拜相，冠爵天下，方不負寒窗苦讀！」

這少年名喚楊廣恩，生得面如冠玉，眉目清朗，身著月白長衫，腰繫玉帶，舉手投足間透著書生氣度。

他乃學堂中學業翹楚，經史子集無不精通，文章寫得花團錦簇，頗得文祟禮青眼。

此刻他雙目炯炯，語氣鏗鏘，堂下學子聞言，皆暗自點頭。

文祟禮聞言，微微頷首，卻未言語，眼中閃過一絲深意，顯是此答雖合世人之志，卻未觸及他心中所期。

他緩步至講案，提筆蘸墨，在宣紙上寫下「功名」二字，墨跡濃重，滲透紙背，隨即抬眼，沉聲道：「還有何人願答？」

話音方落，堂後一角，一少年懶散地倚著木案，手中把玩一根枯黃草莖，嘴角掛著一抹不羈笑意。

他名喚李扶搖，生得眉清目秀，卻帶幾分野性，衣衫微亂，袖口沾著溪邊泥痕，靴底還殞著未乾的濕土，顯是又偷偷跑去溪邊抓魚了。

他學業最差，經常逃課，子曰詩云於他而言，無異於天書。

此刻聽到文祟禮之問，他猛地站起，草莖隨手一扔，朗聲道：

「先生，學生李扶搖以為，整日念什麼『子曰子曰』，有何意趣？大丈夫當學武報國，仗劍江湖，做那『一劍獨絕』的大俠，快意恩仇，方不負此生！」

此言一出，堂內嘩然。

幾名學子掩嘴竊笑，有人低聲議論：

「這李扶搖，又在痴人說夢！」笑聲中，案上筆墨輕顫，窗外槐花被風吹落，飄入堂內，落在李扶搖腳邊。

楊廣恩氣得俊臉微紅，猛地轉身，指著李扶搖喝道：

「你這莽夫，滿口胡言！讀書人當以文治國，以禮化人，豈是你這等粗鄙武夫可懂？」

李扶搖毫不示弱，雙手叉腰，揚眉道：

「哼，姓楊的，你整日搖頭晃腦讀書，當真以為能讀出個天下太平？若有歹人提刀砍來，你看他聽不聽你的『子曰』！」

他說著，眼中閃過一絲桀驁，腳步不自覺向前一踏，靴底踩碎一片槐花，發出細微的「喀」聲。

楊廣恩怒不可遏，正欲再爭，文祟禮卻猛地一拍戒尺，發出「啪」的一聲脆響，震得堂內鴉雀無聲。

戒尺在他手中微微顫動，映著油燈微光，泛出冷冽寒芒。

他緩步走下講台，目光如炬，先在楊廣恩頭上輕敲一記，復在李扶搖頭上敲了一記，沉聲道：

「爾等爭執，皆有所偏。聖人有云：『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斯乃讀書人之志，非僅功名利祿，亦非匹夫之勇！」

楊廣恩聞言，連忙拱手，低頭道：

「學生知錯，多謝先生教誨。」他語氣誠懇，眼中閃過一絲羞愧，長衫下手指微微攥緊，似在反省自己的淺薄。

李扶搖卻不以為然，揉了揉被敲的額頭，斜眼瞥著楊廣恩，撇嘴道：

「姓楊的，你就安心做你的教書先生吧。等哪日歹人提刀砍來，別說我沒提醒你！」

他頓了頓，忽地挺胸，豪氣干雲道：

「我李扶搖，志在扶搖直上九萬里，要做那翱翔天際的飛龍！到時，我做我的大俠，管他什麼功名利祿！」

此言一出，堂內哄笑四起。

學子們捧腹大笑，笑聲如潮，案上筆墨顛動，墨汁濺出幾滴，染黑宣紙。

有人嘲道：「李扶搖，你連字都認不全，還想做大俠？」

另一人附和：

「就是！聽說你去鐵拳門拜師，人家說你天生絕脈，連拳腳都練不了，還飛龍？飛蟲還差不多！」

笑聲中，窗外夕陽愈發低垂，餘暉染紅半邊學堂，映得李扶搖的臉龐忽明忽暗。

李扶搖聞言，臉色微變，雙拳緊握，指節泛白，眼中燃起一團倔強火焰，咬牙道：

「笑吧，笑吧！總有一日，我要叫你們瞧瞧，我李扶搖不是池中之物！」

他語氣堅定，聲音雖略顯沙啞，卻透著一股不屈之氣，彷彿連堂內的油燈火苗都隨之一顫。

這嘲笑並非無由。

數月前，李扶搖曾滿懷熱血，獨自前往鎮上武館「鐵拳門」，欲拜師學藝，報效家國。

他背著一柄父親留下的舊鐵劍，站在武館門前，陽光映得劍鞘斑駁生輝。

誰知師傅只探了他片刻脈象，便搖頭嘆道：「天生絕脈，經絡閉塞，練武無望。」

此言如刀，斬碎了他的武俠夢。

鎮上之人皆知此事，時常拿來調笑，笑他癡心妄想。

然李扶搖從未放棄。

他雖不愛讀書，卻牢記文祟禮曾說過的一句話：「聖人曰：人誠志堅者，堅石亦可開。」

此言如星火，點燃他心中執念。

每當夜深人靜，月光灑滿溪邊，他便獨自舞劍，劍影翻飛，雖無師指點，卻憑一股不服輸的勁頭，苦練不輟。

溪水映月，劍光與水光交錯，發出清冽的「錚錚」聲，伴著他低沉的喘息，久久不散。

文祟禮見堂內喧鬧，猛地喝道：

「肅靜！」聲如洪鐘，震得窗欞微顫，槐花紛紛灑落。

他目光掃過眾人，緩緩道：

「讀書也好，練武也罷，皆需一顆赤誠之心。爾等年少，當立大志，勿因一時得失而自棄。」

言罷，他轉身回到講案，繼續授課。

夕陽沉沒，餘暉透過窗欞，灑在學堂內，映得文祟禮的背影宛如山嶽。

學子們漸沉浸於他的講解，書聲復起，響徹堂內，與窗外的溪流聲相和，宛若一曲天籟。

黃昏時分，學堂散學。

學子們魚貫而出，笑語喧嘩，步履輕快，踏著青石板路，漸行漸遠。

唯李扶搖獨留堂內，緩緩收拾書案，指尖拂過《論語》，卻未翻開。

文祟禮見狀，緩步走近，溫聲道：「扶搖，今日之言，可是真心？」

李扶搖聞言，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堅定，拱手道：

「先生，學生雖不才，卻志不改。縱然絕脈又如何？總有一日，我要叫這天下知我李扶搖之名！」

他說著，腰間舊劍輕顫，似與主人心意相通。

文祟禮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頭，緩聲道：

「好，志氣不俗。記住，聖人之言，『人誠志堅者，堅石亦可開』。去吧，莫負此志。」

李扶搖重重一點頭，轉身大步離去。

他的背影在夕陽餘暉中拉得修長，靴底踏碎槐花，發出細碎的聲響。

學堂外，溪水映著晚霞，潺潺流淌，清溪鎮的夜幕緩緩降臨，燈火點點，映照著一個少年尚未綻放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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