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繼承的命運 - 目的

「歐文，有關你在課堂上劍術的表現，我有話想問問你。」希柯走上前，對歐文說道。

午休的鐘聲已響，歐文正準備離開。

賽特不久前和他提議要一起吃午餐，順便趁著休息時間逛一圈校園，於是他和身旁的賽特互看了一眼。

賽特點點頭說：「之後再找時間，不急。」

「我們去安靜的地方。」見演練場還逗留著不少學生，希柯便領著歐文走出演練場的後門。

穿越一條延伸而出的窄徑，一片小樹林映入眼前，蓊鬱蒼綠，枝隙間灑落的斑駁光影交錯，讓人視線微晃。

「你過於心急了。」希柯的聲音穿透靜謐，她雙手背在身後，轉身看著歐文，語氣不怒自威，相較課堂上展現的更顯冷峻。

見對方沈默，希柯正要開口繼續，卻見歐文開口說道：「我知道，剛剛的對戰我不該浮躁，走錯了路數。」他垂著臉，神情藏在陰影裡。

希柯聽聞他的話，長長吐出一口氣，面部線條柔和了幾分。

「我並不是在指責你，歐文。」她不自覺地放柔語調，神色複雜。

「我指的是，今天只是你入學的第一天，不該急於一時展露鋒芒。」當傑洛在課堂上提出和歐文切磋的請求時，希柯本想拒絕，卻被歐文暗中制止了。

「有些事得慢慢來才能走得長久，家族從未打算讓你獨自扛下一切。」她那歷經沙場多年、總是銳利如刃的雙眼，透出一層薄薄的水光流轉。

一陣風過，樹梢的葉片顫動，發出細碎聲響。

每當看著歐文，希柯總會感到心疼。

她出身於伊卡洛斯家旁支，是家族倚重的親信。表面上，她是授命於中央議會、參與過戰爭的戰士，實際上始終效忠著家族。即使她長年駐守中央，北方大陸的斯托維亞仍是她唯一的故鄉。

多年來，她暗中潛伏中央議會觀察局勢，並進入其管轄下的卡文索學院擔任教師。

在家族中，她是負責訓練「準繼承人」劍術的導師——「從前」和「如今」的歐文，他們的劍術皆由她指導。

希柯想起「從前」的歐文，她的愛徒，記憶中最耀眼的銀髮少年。他的直率以及天賦，還有引領他一步步走向死亡的固執。無論如何，她不希望「如今」的歐文走上一樣的道路。

他們都還來不及長大，就被迫承受超出能力的重擔，就像從前的自己。十六歲時便身處戰場，被殘酷又無情的現實狠狠打磨至今，她不想看見悲傷延續在下一代的身上，命運卻讓她無力阻止。

「課堂上的對決，你做得很好。習劍不過兩年，能達到這樣的程度已足夠讓人佩服，但經驗與實力絕非一蹴可幾。進入學院後，日常訓練也不可怠慢。」

誰能再把歐文看作當初那個幾乎提不起劍的孩子？他對生命的韌性與堅毅，讓從未婚育的希柯，在不知不覺間將他視若己出。

「知道了，老師。」歐文抬起頭向希柯說道，臉上的傷口引起了希柯的注意。

「你看看你，傷口也不處理一下，是剛剛切磋時劃傷的嗎？」她皺起了眉頭，對著歐文耳提面命道：「從今天開始你一個人入住宿舍，沒有人管你，記得要好好照顧自己，也要準時吃飯！」

歐文摸了摸臉，是里昂破壞黑板時造成的傷口。他才發現那道傷好像因為對決時的激烈動作產生撕裂，指尖撫過，擦出一道血痕。

傷口難道真的很深？但一點感覺都沒有。歐文心想。

「這是剛進教室時……沒什麼，就是個意外。」他避重就輕地帶過，轉而向希柯說道：「莉薇．艾薩給了我一罐再生系魔晶石的粉末。」

知道歐文省略了許多，希柯目光中隱隱有些責怪，但她決定順著話頭就此揭過。「莉薇．艾薩？」

她說：「艾薩是一個有自己信仰與歷史的國家，他們和斯托維亞一樣，並不崇尚中央大陸所推崇的魔語制度，會願意將王室成員送來卡文索，想必不是一件簡單的決策。」

中央議會為了整合中土諸國，在魔語制度與資源分配上自成一套準則，與北方大陸斯托維亞和東南疆域的艾薩等地的做法頗有差異。

「以目前的局勢看來，她與伊卡洛斯家應當不衝突。在學院裡各方勢力縱橫，若能結交合適的人，未必不是一種助力。」

「我還是那句話，小心謹慎為上。至於已收下的人情，就好好使用吧。」希柯講完話後，看著低頭思量的歐文沈默了一會兒，似是實在忍不住，從口袋裡拿出了手帕，替他把臉上的血跡擦掉。

「等等別忘了去吃午餐，知道嗎？」

歐文乖巧的站著，像一隻溫馴的黑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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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柯給歐文指了另一條離開的路便先行離去，接下來在學院裡的日子，他們應該鮮少時間能再碰面。

歐文從領口掏出掛在脖頸的項鍊，銀鏈滑落指間，鏈上穿著一枚戒指。指環有著雕飾繁複的鑲座，是以伊卡洛斯的家徽為基底所設計，其上嵌有一顆琥珀色晶石，隨著光線變化折射出熠熠光輝。

這戒指，實在是燙到不行。歐文微微地嘆了口氣。

「瓦爾坎。」他低聲喚出的名字帶動了四周的氣流。

指環隨即釋出一圈溫熱的波動，一股氣流自戒指湧現盤旋向上，緊接著，細小的火苗沿著氣旋竄出、迅速匯集。

火光之中，一個輪廓逐漸顯現——

一個僅有手掌大小的火人，全身燃燒著跳躍的火焰，彷彿每寸肌膚都由熔火構成，雙眼處鑲著兩粒琥珀色晶石，閃爍著靈動的光。

牠站在歐文的掌心上，宛如從火焰中誕生的靈魂，帶著與生俱來的熱度與生命力。

「沒用的人類——」小火人開口說道，低沈慍怒的聲音和牠嬌小的身軀極不相搭。

「輸了！你輸了！為什麼不用力量？沒用的傢伙！沒用！」牠在歐文手心上蹦蹦跳跳，像是想把火燒進對方的皮膚裡。

瓦爾坎是與伊卡洛斯家族締結了契約的魔物，牠將靈魂的一部分寄宿在魔晶石之中，當伊卡洛斯的繼承者使用魔語呼喚其名，即可召喚出牠的形體。

歐文看著瓦爾坎，語氣有些無奈：「我們是劍術的切磋，雙方都不能動用別的力量，公平競爭。你剛剛再怎麼強迫我也沒用。」

「什麼是公平？」小火人突然消停了下來，向歐文問道。

歐文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向眼前的魔物解釋「公平」的概念。

「……總之，我叫你出來是想跟你說，我已進入學院，不能像以前那樣隨意使用魔力。」他語氣略顯嚴肅，「你也別自己硬衝出來。」

在對決時，歐文能感受到源於瓦爾坎的魔力在蠢蠢欲動，像是想強行衝破壓制。他不得不一邊揮劍，一邊分神處理躁動。

「哼。」瓦爾坎抬起牠的小臉說：「繼承了伊卡洛斯的名字，你該感到開心。」

牠想說的應該是，榮幸？歐文想著。

「你戰鬥能力普通、又長得和伊卡洛斯一點也不像，要不是你聽得懂我說話，我才懶得理你。」

「可惜連你最愛的——伊卡洛斯家族的人，也都聽不懂你說的話。」

小火人一聽歐文這麼說，怒氣又上來。「對啦！你最奇怪！奇怪的人類！有了你，這世界還要『魔語』幹嘛？」

對於歐文能與魔物「對話」的能力，牠至今仍摸不著頭緒，就連歐文自己也不明白。

魔物的智力不足以讓牠們習得「語言」，只有少數高等強大的魔物才能進行有限的溝通。即便如此，魔物和人類仍無法完全理解彼此。

至於所謂的「魔語」，則是一種截然不同的機制——以人類的精神力為代價，換取魔物魔力的方式。

與其說是語言，不如說是某種訊號，讓魔物能接收並驅動魔力。

事實上，從未有人類能真正與魔物交談，因此在旁人眼中，歐文此刻的模樣就像是在以一種陌生、難以辨識的聲調與魔物「交流」。

「你也只能跟我一起找答案了。」

「對了，我還有件事想要問你。」歐文戳了戳瓦爾坎負氣的背影，「目前為止，你有感受到什麼可疑的氣息嗎？」

「殺了歐文．伊卡洛斯的人，應該就在這學院裡。」

聽到歐文提起過往的名字，瓦爾坎琥珀色晶石的眼珠子竟啪噠啪噠的，掉落下一顆顆斗大的淚珠，歐文的掌心一下子濕潤。

「沒有。」牠說。

「那就表示兇手還未出現——或是藏的很好？」

「你一定要幫我找出來……你答應過的。」小小的身影蜷伏著，歐文感受著掌心的滾燙。

瓦爾坎不曾忘記過那個夜晚。

那個在牠漫長的生命裡，深深烙印下的寒慘，以及銀髮少年死後徒留的冰冷與僵硬。

牠不會忘記那些人類殘酷又卑劣的手段。

「因為這樣……我才答應借給你力量的……」

很快的，火焰在瓦爾坎的淚珠浸潤下緩緩黯淡，小火人的姿態也在水氣蒸騰之中消散而去。

掌中的戒指徒留瓦爾坎的餘溫，歐文握緊了手心。

「我會的。」他說。

「我會幫你報仇的。」這是他繼承新生所付出的代價，也是他對那人許下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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