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火筆記 - 第一章炭火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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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準時在晚上七點來到了炙雲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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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剛站在店門前的時候，我其實有點想掉頭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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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巷子明明就在市中心，卻靜得像時間停了，連遠處車聲都聽不見。周遭燈光明滅，氣溫莫名降低了一點，像是走進了別人的夢中。招牌是手工雕刻的老木頭，上面只寫了三個字——「炙雲居」，筆力蒼勁古拙。放在現代街道上顯得格外突兀，卻奇異地融入夜色，像一間從歷史縫隙裡撕裂出來的小店，靜靜地存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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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裡升起一股說不出的異樣感，就像是那種看著老照片時，照片裡的人卻像在看你一樣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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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吸一口氣，自嘲地想：既然來了，就別像沒骨氣的逃兵。至少，先撐過今晚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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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說，我已經沒什麼好輸的了。履歷堆了一疊又被退了一疊，這些天流離失所，帳戶裡只剩三位數。只要這間怪店還給我一份工資、一餐飯，我就撐得過今天。就算再詭異，也總比餓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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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前懸著兩盞昏黃燈籠，燈火閃爍不定，卻隱約帶著桂花與艾草混合的香氣。風從巷子深處拂來，燈影搖曳，店門也在無聲中緩緩開了一條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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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推門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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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部裝潢古樸，磚牆裸露，木椅低矮。牆上掛著些看不出時代的字畫與獸骨，有的像虎，有的似龍，卻又多了翼、角或尾，顯然不是凡種。天花板懸著一排風鈴，每當門開，便發出沉厚的聲響，如遠山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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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腳步輕慢，每走一步，都像踩進某種儀式。這裡安靜得過分，香氣混著火味，讓人腦中浮現出一種不合時宜的畫面——不是餐館，而是古時獻祭用的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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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指尖微微發麻，後頸冒出冷汗。不是害怕，而是某種說不上來的熟悉感。就像……我早該來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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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勁。我心裡其實早就察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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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我踏進這條巷子的第一步，從那扇無人碰觸卻自動開啟的店門開始，我就知道這不是一間「正常的店」。可我還是走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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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真的沒有別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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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來了，至少撐過今晚再說。人若沒得退，就只能往火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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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廚處，有兩座爐。一座是炭火，炭為黑紅相間，紋理如脈搏；另一座火爐不見燃料，火光卻泛著青紫，彷彿夜空中裂開的火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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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給了我一件工作圍裙與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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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換上那件深灰色、貼身如裁量過的長衫時，莫名覺得它不只是衣服。它太合身了，合得不像是「剛好」，而像是「預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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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忍不住問：「這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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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只淡淡地說：「炙衣，能護你不被火灼傷，但別以為它能保你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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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了笑，卻說不出話來。那一瞬間，我胸口竟有微微刺痛，像是什麼東西從裡面慢慢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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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火……不只是灼身，還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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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上工前，我被帶去認識店裡的「同事」。只是，這裡的「人」，每一個都比人還不像人。6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uxNLyDaM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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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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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點單員，也是炙雲居的守門人。銀髮披肩，皮膚蒼白到近乎透明，站在一張檀木桌前，面前擺著一本厚重的冊子，紙張泛黃。她不用現代收銀機，而是親筆記錄每一筆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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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點單本，是記錄本。」她淡淡地說，「這裡的每道菜，記的是來歷，不是價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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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翻開冊子，墨跡閃著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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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為這裡是凡間餐館？這裡的每一道肉，都是一段遺失的記憶。你手裡翻的，可能是山神祭祀後留存的鹿腿肉，也可能是從沉海裂縫撈出的玄鯨肋排。還有那盤雞翅，是百年祭祖秘方，僅傳於北地狐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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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眼看我，金色瞳孔如刀，話語如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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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烤的不是肉，是故事。你翻串，就是翻人命裡那些說不出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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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時說不出話來，只覺得背後有點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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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問我叫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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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辰。」我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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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的名好記，但未必能留下。」她語氣平淡，「撐過幾夜，我自然會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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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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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到後廚時，第二位是切菜的老人——刀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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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睛緊閉，卻能同時操八刀切肉。刀聲錯落如雨，手勢乾淨俐落。她切的不只是食材，更像是命裡脈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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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灰布衣，氣息沉靜，牆上一整排刀，每一把都像帶著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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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需要用眼睛來看，只要記得那個曾被你割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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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話讓我一怔。腦海竟浮現奶奶蒼白的笑容——那笑容，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她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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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下頭，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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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睜眼，卻彷彿看透我魂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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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鬆氣亂的孩子也來了，沒關係，火燒久了，會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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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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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位，是壯漢——火魁。6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q1V1lv6V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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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高近兩米，赤膊上身，肌肉如岩石，翻串不用夾，只用指尖。他的火會自行轉動，如有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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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新人？」他嗓音低沉如鼓雷：「我火脾氣不好。你要是動作慢，小心先熟的是你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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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勉強笑著問：「你不怕烤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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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笑：「我掌的火，只燒該焦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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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安排在副爐，開始了學徒第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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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的客人是一群羽裘加身、語言如詩的神秘男女。他們點的東西，我一樣都沒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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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鯨肋排、青丘尾尖、陰陽魚雙味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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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特別要求火中加一種名為**「紫霜香骨」**的粉末，火焰燒起來竟如同星辰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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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爐邊忙得滿頭大汗，幾次差點被火舌燙到。那火不像尋常炭火，有自己的脾氣與記憶，像是在考驗我值不值得拿著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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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火突然竄上我腕口，像蛇一樣纏住。我痛呼出聲，還好火魁一把拉住我，把我從火裡拽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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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讓它看穿你。」他沉聲說，「它燒的是你心裡的裂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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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收完最後一串竹籤，打算卸下圍裙整理下班時，老闆叫住了我。6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Zf1VZMw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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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店裡最裡側的那張桌子上，面前放著一壺酒，一盞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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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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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了一下，在他對面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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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為我倒了酒，溫熱的，有桂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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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做得不錯，至少你沒逃。」他語氣溫淡，像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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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來也沒地方逃。」我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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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點點頭，眼鏡後的目光深不可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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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知道，為什麼我錄用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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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搖頭：「因為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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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了，但沒回答，而是抬手指了指我心口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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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身上，有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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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愣：「……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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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死後，魂歸黃泉。神墮後，形歸火海。但你不同，你在活著的時候，已經在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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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一下，語氣變得低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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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被背叛的恨，失去親人的痛，自責、悔意、崩壞、咬牙……你已經在燒自己的命，只是還沒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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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的火，不是普通的火，是命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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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中的酒杯一震，酒水灑出幾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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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炙雲居的人，不是巧合。他們是被命火引來，來這裡——尋找未完的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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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著我，語氣像炭火慢慢燒進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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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知道，自己為什麼走到這一步。你想知道，錯的是誰，對的是誰，你是不是注定就該敗成這樣。你想知道你命裡的那個『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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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喉嚨乾澀，想說不是，但卻說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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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說的，全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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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了，伸手為我再添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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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留下來，繼續翻串。這裡的肉不只是肉，炭火也不是普通的火。你每翻一串，火會替你揭一頁因果。總有一天，你會看到自己來這裡的那一晚，其實早在更久以前就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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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端起酒杯，與我輕輕一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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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迎來到炙雲居，江辰。希望你翻得出自己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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