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後才是人生》 - 第四章｜早八通勤症候群

──比塞車更擠的是心情

早上七點十五分，我站在捷運板南線的月台上，望著對面來車滿滿人頭。

車門一開，一股人流推擠而入，我被夾在兩個穿西裝的男士之間，像一片不合時宜的吐司片，還沒醒就已經被擠壓成社會人的形狀。

捷運車廂內播放著「保持心情愉快」的溫柔女聲廣播，我卻只覺得那句話根本是諷刺。

我低頭看手機，一邊刷著社群，一邊閱讀Artur昨晚發來的共筆建議段落：

「她每天通勤一小時，坐在捷運角落，看著廣告牌說『買房趁現在』，心裡想著：現在？連一張椅子都沒有。」

我笑出聲。因為這不就是——現在的我？

—

到了辦公室才八點五十分，信箱裡那封「部門重組通知」還高高掛著未讀標記。

我打開內文閱讀：

「公司預計於下季執行部門結構調整，行銷團隊將進行組織整合與任務重分配，確切人員調整將另行通知。」

模糊而冰冷，像是感冒藥上的副作用說明。

「任務重分配」這四個字，意謂著──誰留，誰走，誰改職位，誰被拿去擋子彈。

我正要點關閉，Barry的訊息同時跳出：

Barry Yang：以晴，今天中午跟我一對一meeting。約12:30，茶水間旁的小會議室。Thanks.

我心裡一驚。這種私約不是好事，就是更壞的事。

—

上午的時間過得比以往更慢。每一次電腦的風扇聲響起，都像心跳聲加速的提示。

我盡量讓自己專注在工作上，但手指總會不自覺地切去Google文件，看Artur是否有新內容更新。

有。

Artur：我想加入一段『她站在車廂裡，閉著眼練習與世界隔絕』的描寫。這是我曾經的習慣。妳呢？

我看著那句問話，彷彿聽見對方站在同樣的車廂裡與我對望。

我回覆他：

「我會假裝睡著。這樣就沒人會問你為什麼看起來不開心。」

過了一會，他回了一句：

「也沒人會知道，其實你醒著，而且很累。」

—

午餐時間，我如約走進小會議室。Barry已經坐著，桌上放著一杯冰美式。

他看起來比平常更沉著，這反而讓我更不安。

「以晴，我就直說吧。」他開門見山，「重組之後，行銷團隊會併進新媒體企劃部。你的職位會被調整成跨平台整合企劃。」

我皺眉，「這是……升還是降？」

他頓了幾秒，「就形式上來說，是橫向調動。但會有新的工作項目，也會跟不同主管對接。」

也就是說，我將不再直屬他，會被分配到另一個陌生的單位，做陌生的任務，跟陌生的主管。

我感覺自己像是被放上公司這盤棋裡，被默默移動的一顆子，沒人問你願不願意，只問你是否「配合」。

「我能選擇不接受嗎？」我試探性地問。

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喝了一口咖啡，語氣變得有點官方：「這是公司策略的一部分，我相信以妳的能力，會適應得很好。」

我在心裡默默說了一句：

謝謝你用「能力」這種漂亮詞，包裝掉選擇權的喪失。

—

我從會議室走出來，碰到又琳，她看出我的表情不對，壓低聲音問：「發生什麼事？」

我盡量保持鎮定，「被調部門了，主管要換。」

她瞪大眼，「妳？怎麼會？」

我笑了笑：「可能就是輪到了。」

她拉著我去茶水間坐下，小聲說：「那妳會留下嗎？」

我沉默幾秒，「……還沒決定。」

—

晚上，我坐在租屋處的書桌前，打開共筆文件。

Artur留下了這段話：

「妳今天還好嗎？我一直覺得，工作不是我們的本體，只是我們暫時穿上的制服。當那件制服不合身了，也許就是該脫下來的時候。」

我看著這句話，眼眶有些濕。

但我知道，我現在還沒準備好全脫下那件「制服」。

我寫了一段新的段落回應：

「她在捷運裡閉上眼，練習與世界隔絕。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dCnwTKPIA
但其實她醒著。醒著的是一個無法逃離的上班族靈魂。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olHzwEj5V
而醒著的那個她，已經在心裡寫了無數次辭職信。只是，每次寫完，都按了『儲存草稿』。」

—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d3e5v1yMk
隔天清晨，手機響起，是來自一個陌生號碼。

我猶豫了一秒接起。

「你好，請問是蘇以晴小姐嗎？這裡是《字未眠》出版社，我們注意到你與Artur的共筆計畫，有合作邀請想和妳洽談……」

我怔住。1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9TF8uRahP
這不是夢，也不是草稿。

這，是來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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