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荡行 - 飞沙走石（3）

风渐歇，火光慢慢熄去，夜幕下的白渡村像一头濒死后挣扎复苏的猛兽，沉沉喘息，却不再畏惧。

“开始清理战场，”萨飞吩咐一句，语气平稳，“能抢回的物资抢回，能用的盔甲武器留下。受伤的，先抬去一旁安置。”

村民们迅速行动。原本还惊魂未定的少年，如今咬紧牙关，抬尸、运石、清障，分毫不乱。几个老者一边包扎手臂，一边指挥人手修复陷阱机关。孩童们不再躲进地窖，而是围在母亲身边，一起剥麻绳、削竹刺。

欧展脱去沾血的外袍，换上干净衣物，便加入村民重布火油线路的队伍。他与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肩并肩埋设自制的土火罐——陶罐中塞满火药与铁屑，用焦油封口，再以麻绳引信串联。

埋到一半，身旁一名少年手脚发抖，不敢将火罐埋入泥土中。欧展拍了拍他的肩，语气不重，却透着笃定与安慰：

“别怕，他们要是敢进来一步，就别想活着爬出去。”

少年看着他，眼神里多了一丝亮光，终于咬牙将陶罐按进土里，盖上泥沙。

欧展转头继续埋设，不远处，城珀正和几位村妇调焦油比例，凌川则默不作声地检查引信绳是否足够干燥，萨飞站在残塔前俯视全村，折扇轻摇，风沙卷来又被他一摆而开。

天尚未亮，雾沙未散。

城珀与欧展召集村中的老人、妇女与孩童，在村东那间残破的小学堂前简单讲解“遇敌时的躲避路线”与“联络暗号”。

他们将几块染黑的旧布撕成条，剪裁成十几张粗糙的臂章，亲手为每人系上。

“我们的人，就靠这个认。”欧展目光如炬，一边将布条扎紧在小男孩手腕上，一边沉声道，“不开口，也要让它替你说话。”

凌川安静地守在村西口，看着夜色深处。他手中长刀擦拭得一尘不染，一名少年递水给他，他道了声谢，却依旧不动如松。那少年鼓起勇气问：

“明天以后……你还会在吗？”

凌川看他一眼，语气轻得几乎听不清：“不在这，也会在别处守着你们。”

萨飞站在塔下，用扇尖指着地图，对村民们低声细说。他语调温柔，目光却如鹰：“我们还有不到一个时辰。敌军若回援，将从西北老驿道进入，村头已破，必须再设第二道防线。别指望他们再像今天这么轻敌。”

他抬头望向众人，沉声道：“今晚，要把这白渡村，当成最后一城来守。”

村民们纷纷点头，目光中没有了退意，只有一种比死还坚定的觉悟。

一名头发花白的大叔忽然走近，将一只包着旧布的食篓塞进萨飞手里，语气低沉却坚定：“家里只剩这几个馒头了，热的。你们得撑住，别饿着。”

萨飞微微一怔，望着那双布满老茧的手，随即郑重接过，轻声道：“谢了。”

天色愈暗，星光被风沙遮掩，整个村庄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燃尽的篝火余烬里，传来断断续续的低语与咳嗽声，还有铁器碰撞、土石挪移的忙碌声。

没有人再笑，也没有人再哭。

他们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要来。

天色微明，风却卷着沙砾扑面而来，屋瓦轻响，枝叶如哀号，像是在为将至的厮杀先声夺人。

白渡村口，晨风沉沉，一列骑马人影悄然逼近。四十余人，未穿军装，却配备精良，皮甲混杂铁片，刀枪寒光逼人。虽无号令，却列队整齐，步伐一致，显然久经冲杀，不是乌合之众。

为首之人身披黑袍，腰束粗革，策马而行，目光如老虎般锐利，脸上斜斜一道疤，自左额横跨至颧骨，仿若一道狰狞的印记。他神情淡漠，鼻翼轻张，呼吸悠长，手中马鞭不动，却让身后众人无人敢越前半步。

此人正是宋君，外号“黑宋虎”，旧时山道悍匪出身，靠劫军粮起家，后招人聚寨，自成一方土皇。他行事狠辣，不留活口，专攻残村孤寨，行事如狼似鬼，许多边郡百姓谈之色变。

“二十几人。”他望着村口低矮的篱墙与沉寂的村道，冷哼，“也敢杀我手下？”

副将低声道：“主将，探子回报，村中之人皆老弱，除去那几个刺杀者，其余不足虑。”

宋君未语，目光却凝在村中高处一截残破塔楼上。

风沙一过，一道人影现身。

萨飞立于塔顶，折扇缓展，神情淡然。他俯瞰来敌，轻声说道：

“既来了，就别走了。”

宋君冷笑：“只凭你们几人？”

萨飞未答，反抬手一招，屋顶、篱墙、院后，各处一一现出身影：欧展、城珀、凌川，还有白渡村的村民——加起来不过二十余人，却无一退缩。

“布。”萨飞轻声一令。

地面陷阱瞬间触发，绊索拉断前排敌马，炸罐爆燃，火光腾起。数名敌骑猝不及防，被烈焰吞噬！

宋君眯眼冷喝：“稳住！我们人多，别怕！”

敌军重整队形，试图强行冲阵。然而，就在此刻，欧展身影骤然穿出，刀光如瀑，一式快斩，敌将应声倒地！

紧随其后的是城珀，他持弯刀从墙后跃起，带村民数人侧面夹击，尽取其乱。

“左后，两人绕去。”萨飞冷静指挥。

村民虽非战士，但借地势游击，投石、陷坑、火绳轮番而上，打得敌军疲于奔命。

凌川悄然绕至敌军后侧，每一刀皆干净利落，精准如教典。数敌觉察时，已咽喉中寒。几人试图围杀他，却反被引入村巷迷阵，一一歼灭。

城珀在前方斩敌，不忘以手势调度村人机动转移。即便有人负伤，也咬牙撑起铲子、铁锄，死守不退。

“这村子能挡几时？”一名敌兵大咧咧说道，“三十多个爷们儿一冲，他们连墙都守不住。”

正当敌军开始发动总攻时，萨飞眯眼低语：“动手。”

轰！

欧展引燃最后一罐焦油，火线划破夜幕，敌军最后退路被封死。黑烟升腾中，宋君面色剧变。

“宋君，你死期将至——！”

欧展一声怒吼，刀锋破空，正面逼战宋君！两人交刃连三合，竟将宋君逼退半步！

“你不是说我们人少？”欧展冷笑。

话音未落，他反手横劈，却被宋君以刀脊封挡。宋君反扑如猛虎，刀刃直劈其顶！

欧展急退，两刀交击之下，虎口剧震，几乎脱手，一膝跪地，尘沙飞扬。

“毛头小子，也敢逞强？”宋君冷笑，披风如狼，刀再挥，寒芒直取咽喉！

“欧展！”城珀惊呼，却被敌人趁机砍中，鲜血飞溅。

千钧一发之际——

锵！

一刀横斩如霜，格住宋君攻势！

凌川鬼魅般突至，长刀横挡之间，劲气激荡，四周空气仿佛骤凝。

“该我了。”他低声开口，长刀缓缓下压，逼得宋君刀锋后撤寸许。

欧展抹去血丝，起身倚墙，看着凌川挡在身前，咧嘴苦笑：“来得够准。”

宋君这才收起轻蔑，眼睛死盯凌川，低哼：“你就是那把……未出鞘的刀？好，那我倒要试试你的分量。”

凌川未答，只是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条红头巾，动作安静而坚定。

他将头巾系紧，仿佛将所有杂念一并系入。风掠过他身旁，掀起衣角，他的目光也随之变得凌厉如刃。

双膝微屈，气息沉沉如铁，整个人的气场，瞬间变了。

下一瞬——

他身影骤闪，刀光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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