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心歌 - 第二十三章．疏柳坡歇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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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濃重，寒風穿越破碎荒田，捲起潮濕的霧氣與枯草碎屑。

天地間，寂靜得仿佛連喘息都會驚醒沉眠的野獸。

墨天拄杖而行，白衣微濕，步履輕緩卻穩定，杖尖點地無聲。

黃磯咬牙背著魏音，腳步沉重，每一步都帶著細微顫抖，如負山跋涉。

魏音伏在他背上，身形輕得近乎虛無，僅憑微弱的呼吸，維繫著生機。

顧晚詞持劍斷後，白衣貼身，袖底劍鋒內斂，雙眸冷靜如霜，警惕四方。

四人穿越枯死田埂與斷裂水渠，腳下泥水濺起混著碎石，每一步聲響破碎而凌亂。

遠方，犬吠與蹄聲已被夜風吹散，只餘寒風穿過枯井與殘牆間，帶起一陣低鳴，如無形哀鳴。

墨天微側耳，腳下微頓。

前方地勢微抬，霧氣被風吹薄，隱隱露出幾棵老柳，枝條枯敗，猶如鬼魅低垂。

「前方可歇。」他聲音低啞。

顧晚詞聞聲，提劍上前，迅速繞行破屋一周，白衣劍影如游鯉穿梭殘牆。

黃磯咬牙，腳步加重，魏音微微一動，卻無力作聲。

墨天靜靜等待，見顧晚詞暗暗點頭，這才提杖緩步前行。

踏入疏柳間，一座坍塌的驛站遺址映入眼底。

半堵斑駁石牆孤立在坡中央，塌陷屋頂覆滿爛泥與枯藤。

河道旁，崩塌的舊渡口碼頭陷入泥水，腐朽木樁殘存於水面，如枯骨嶙峋。

寒風夾著腐敗潮氣，自破牆縫隙鑽入，帶來陣陣刺鼻泥霉味。

墨天杖尖點地，微震確認地勢，低聲：

「可歇。」

黃磯喘息粗重，將魏音輕放於牆角乾地，自身一屁股跌坐泥地，大口呼吸，胸膛起伏如破風箱。

顧晚詞收劍而立，目光仍警惕掃視霧色邊緣，氣息內斂。

寒氣滲透破屋，夜色沉壓，連火光點燃前的空氣都顯得異常凝重。

黃磯從懷中摸出些乾柴碎片，粗手堆砌成簡陋火堆。

顧晚詞俐落削下枯枝，引燃火星。

火光在枯柳間微微顫動，光芒病態地搖曳著，將破敗的田埂與眾人蒼白的面孔映得支離破碎。

寒風呼嘯，吹動枯枝與斷藤，發出吱呀低鳴，如失修的亡鐘。

在這死寂的疏柳坡上，一簇微弱的火光如風中殘燈，孤單燃起。

火堆燃起，微光搖曳，將寒夜驅散出一小片模糊而微弱的暖意。

黃磯粗聲咒罵著，抱怨風太大、木柴太濕，聲音嘶啞而不真帶怒氣。

他手腳粗重地拋開碎木，從行囊底層摸出半塊乾硬的肉餅，丟在火堆旁以泥土包覆，小心地以微火慢烤。

魏音蜷縮在破牆背後，面色蒼白，目光昏沉。

火光映著她蒼白頰側，顯得纖細而透明，像一縷被風隨時能吹散的霧絲。

墨天拄杖而坐，微偏著頭，聽著風聲與火焰細碎爆裂的聲音，神情平靜而寂靜。

他感受到魏音呼吸微弱如線，也聽見黃磯喉間斷續的粗喘，顧晚詞的步履在破屋四周來回踏踩，節奏穩定而警惕。

——這一夜，他們都在極限邊緣。

黃磯撕開烤熱的乾餅，粗糙地撥成幾份，一份塞給蜷縮的魏音，一份拋給墨天，自個兒嚼著剩下的一小塊。

肉餅乾硬，油脂早已滲光，只剩焦柴氣味，但在這片死寂中，卻如珍寶。

魏音費力地接過，手指微顫，遲疑片刻，還是低頭咬了一口。

那份乾硬與溫熱交錯的味道，讓她眉心微微一顫，像是從長久的昏沉中短暫甦醒。

墨天接過乾餅，拈在指尖，卻並未立刻入口，只是靜靜感受著火堆映照在指節上的細微熱度。

顧晚詞最後走回火堆邊，單膝半跪，收起劍鋒，從包裹中取出半壺溫存的清水，與一小撮破布包裹的粗鹽。

她動作俐落無聲，將清水緩緩滴入煮湯的陶盞中，將鹽撒入，野菜隨著沸水翻滾，發出輕微的咕嘟聲。

那是今夜唯一像樣的一餐。

黃磯狼吞虎嚥間還不忘咕噥：「娘的，還不如落雁鎮的餿湯。」

但話音未落，他又憨憨笑起來，像是自己也知道，能活著圍著火堆吃這麼一頓，已是逃出生天的僥倖。

魏音抬眼，凝視著跳動的火光，眼神似有些恍惚。

火焰映在她瞳孔深處，如碎星閃爍，卻未能熄滅那股淡淡的孤寂。

破屋之外，寒風依舊呼嘯，枯柳枝條在黑夜中叩打牆角，發出斷斷續續的輕響，像是有人遠遠低語，又像是夜獸咀嚼殘骨的聲音。

墨天緩緩咬了一口乾餅，杖身橫在膝上，神色沉靜，宛如一尊沉默的石像。

他知道，這樣的火堆，這樣的夜晚，不過是濃霧深處短暫喘息的一線縫隙。

真正的路，還在無邊黑暗之後。

真正的劫數，尚未結束。

夜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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