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墮少女，唱！ - 四十

水蒸氣瀰漫，熱水沖刷著瓷磚，淅瀝聲像是一首單調又無法停止的催眠曲。

洛萱的指尖在茉音的肩胛骨上輕輕滑過，那裡有一塊幾近發紫的瘀痕，她動作不敢太重，生怕碰疼了人。

可是這樣的輕柔，卻像是一道細細的鋒刃，一寸寸刮過茉音的神經。

「……妳在怕什麼？」

茉音忽然低聲開口，聲音被水聲削得有些輕，但又尖銳得像是扎進洛萱耳裡。

洛萱手一頓，連呼吸都屏住了，想開口否認，卻說不出一個字。

她怕什麼？怕茉音受傷、怕茉音崩潰、怕茉音再也回不到那個笑著安慰後輩的模樣……更怕有一天自己也會被這樣的黑暗吞噬。

「妳是怕我嗎？」

茉音笑了，卻笑得不像笑，水珠從她微垂的睫毛滴落，混在洗髮精的泡沫裡，看起來狼狽而又脆弱。

「不……不怕……我只是……」洛萱咬著牙，話沒說完就被茉音抓住了手腕。

「妳騙人。」茉音轉過身來，背對著水流，整個人貼近洛萱，那雙空洞的眼睛卻像兩口深井，把她拉進去再也逃不開。

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種病態的執拗與渴求：「妳怕我，對吧？妳怕我這副樣子，怕哪天也會變成我。」

洛萱的指尖不自覺收緊，泡沫被擠得「咕滋」一聲，沿著手臂滑落，像是黏稠的血。

「我……不是怕……我只是……只是……」

她嗓子發乾，心裡有一個聲音在嘶吼——

不對勁。這樣不對勁。前輩需要的是幫助，不是縱容，不是可憐。

可當她看見茉音低垂的睫毛、半張的嘴唇裡若隱若現的嘆息，那句「不對勁」又硬生生堵死在胸口。

「……好溫柔喔……」

茉音忽然輕笑，喉嚨裡像是滾過一根刺，笑聲幾乎要碎掉。

「洛萱，妳以為妳能洗掉我身上的髒東西嗎？不可能的……哈哈……妳知道這是什麼嗎？這就是代價……」

她抓住洛萱還在顫抖的手，按到自己腰間那道最深的瘀痕上，像是惡意又像示弱，眼裡卻閃著一絲瘋狂的光。

「來啊，把它洗掉……把我洗乾淨……然後呢？妳要負責嗎？妳以後……要怎麼看我……？」

洛萱的呼吸卡在喉嚨裡，心裡那層名為「信任」和「崇拜」的薄膜，被茉音的話一刀一刀剝落，露出發紅的傷口。

可她還是搖了搖頭，聲音像被水泡軟的紙一樣脆弱：「……妳不是髒……妳是……茉音前輩……」

「哈哈哈哈……」

茉音仰起頭笑了，笑聲裡沒有半分愉快，只有苦澀和自嘲。

「所以妳還是妳，妳還在做夢。真好啊……」

說到最後，語調卻又低了下來，她湊近洛萱，鼻尖幾乎貼到她臉側，呼吸帶著潮濕的熱。

「……所以妳要一直陪著我啊……哪怕有一天，妳也變得跟我一樣骯髒……妳都不能跑，知道嗎？」

洛萱渾身一顫。

茉音沒再多說什麼，鬆開了她的手，轉過身把頭埋進水裡，任由熱水沖刷泡沫和眼淚。那背影看起來無比瘦弱，卻像一頭獨佔獵物的獸。

洛萱呆站在原地，指尖還殘留著剛才那道青紫的冰冷，心裡有什麼東西，像是被深深地咬了一口。

當水聲終於停止時，整間浴室已被熱氣熏得白茫茫一片，鏡子上沾滿水珠，看不清人影。

洛萱的指尖泡得泛白，手心卻依舊殘留著一股冷意。她撐著牆，努力穩住發軟的腿，忍著腦海裡翻攪的各種聲音。

茉音背對著她，一動不動地站在花灑下，滴水的頭髮貼著脖頸，線條纖細得幾乎讓人懷疑，只要稍微用力，她就會像玻璃一樣碎掉。

「前輩……我幫妳把睡衣拿來了……」

洛萱嗓子發啞，聲音聽起來像是小心翼翼的求和。

茉音沒有回頭，只是緩慢地「嗯」了一聲，聲音輕得快要融進水霧裡。

洛萱走過去，把毛巾和睡衣小心放到浴室架子上，餘光瞥見那條還泛著青紫的腰線，指尖微微一抖。

她低著頭，正準備轉身離開，衣角卻被一隻濕冷的手攥住。

「……不要走。」

茉音的聲音沒什麼起伏，卻透著一種幾乎恍惚的黏稠。

洛萱僵在原地，沒敢掙開，喉嚨裡只擠出一個「嗯……我在這裡。」

她聽見茉音在背後輕輕笑了，像是得到了某種微不足道卻足以撐住活下去的糖果。

等到茉音終於肯鬆手換衣服，洛萱退到門外，靠在牆邊，指尖用力攥著掌心，好讓自己不去想剛剛那些太過靠近、太過危險的觸感。

幾分鐘後，浴室門被拉開，茉音換上了寬鬆的白色睡衣，頭髮還半乾著，水珠順著臉頰滑落，看起來一如往常的溫柔乖巧，卻又哪裡都不對勁。

「……幫我吹頭髮。」

茉音看著她，像是在提出一個理所當然的請求。

洛萱愣了愣，點點頭，轉身從抽屜裡拿出吹風機。

嗡嗡的風聲響起，她手裡那台吹風機有些老舊，發出的暖風偶爾忽冷忽熱，她小心地撥開茉音的長髮，一撮一撮吹乾，生怕再拉痛她哪裡。

茉音閉著眼睛，乖順地任由她擺弄，沒有剛才那股陰狠，安靜得近乎虛假。

可洛萱知道，這份安靜背後藏著的，是剛才在水霧裡幾乎將她吞沒的黑暗。

「前輩……」

洛萱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問出口：「……要不要跟經理說？不管是工作還是……那些人……都……」

還沒說完，茉音睫毛顫了下，眼睛緩緩睜開，映著檯燈的光，笑意溫柔得近乎惡意。

「笨孩子。」

她伸手摀住了洛萱的嘴，聲音輕得像是在哄小孩入睡：「別告訴別人……只要妳知道就好……只要妳陪著我……就好了。」

洛萱瞳孔微微縮了一下，心裡那絲最後的安全感，被這句話生生壓碎。

吹風機裡的暖風還在呼呼作響，她的指尖卻冷得像是泡在雪裡。

這一刻，她明白了——

從此以後，茉音將不再允許她逃離。

而她，竟然連反駁的力氣都沒有。

吹風機終於停下，房間裡只剩彼此的呼吸與遠處電視機殘留的微弱音量。

茉音靠著她的肩膀，語氣輕輕的，帶著一點似有若無的嬌氣：「……晚安，洛萱。」

洛萱僵硬地彎起唇角，像是回答，又像是自我催眠。

「……晚安，前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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