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綠簿 - 第一章___03

咚……咚——咚。

三聲輕微卻篤定的擲筊聲，在午後昏黃的光線中顯得格外清晰。

蘇佩岑一手拿著泡麵杯，剛把湯吸完，正準備扔進回收桶，聽見聲音的那瞬間，只「啧」了一聲，整個人懶洋洋地靠進轉椅中。

「欸……怎麼又有人來啦……」她把拖鞋往桌下一踢，腳一蹬椅子慢慢滑向前廳，臉上表情寫滿「別鬧」。

她從後門轉到前廳，只見一名穿著高中制服的男孩站在月老神像前，雙手還停在擲筊的姿勢中。男孩看起來有些緊張，香插得不太穩，眼神閃爍，但神情中帶著一股認真。

香案上，一對筊杯翻出了三個聖筊。

佩岑「啧」了一聲，忍不住自言自語：「高中生也來問感情，是補習班壓力太大還是戀愛動漫太洗腦……」

不過——她也知道，這不是她說了算的。

香案旁的電子告示燈亮起紅光，上頭浮現：「問感情者，擲得三聖筊，請由祠內月老部門進行應答。」

她翻個白眼，往內間喊：「小竹，前面那個高中生中筊啦，要給紅線還是籤詩快出來處理，我在吃麵不要叫我動腦喔！」

片刻後，一陣腳步聲由內走出，蔡竹寧依舊儀容整齊，手中抱著資料夾與一疊神務表冊，像是剛從行政櫃台下班。

「我看一下感應紀錄。」她熟練地在神像右側的電子系統上刷過玉簡，查看剛才問筊者的意念記錄與神明回應格式。

佩岑歪著頭看著她動作，嘟哝道：「其實我覺得他只是想知道那個女生到底有沒有喜歡他……」

「求籤。」竹寧冷靜地開口：「意念不夠強，紅線不可隨便給。他只是對未明的感情抱著希望，需要指引。」

說完，她轉身走向後堂，在立櫃裡抽出一支朱紅色的竹籤桶。

佩岑瞇著眼盯她動作：「你真的每次都要這麼認真嗎？反正人家也看不到你，只知道是系統給籤，不如直接傳一張『緣分在未來，請安心讀書』貼紙給他好了。」

竹寧淡淡道：「神明應允問緣，我們就要給予完整應對。不能亂來。」

說話間，竹寧把一張紙籤從資料匣中抽出，在上面貼上對應詩句與解析，透過神桌下的「緣務轉接箱」送到前廳香案前的紅色籤箱出口。

男孩收到籤詩的瞬間，表情一怔，接著小心翼翼地打開。上面寫的是：

有情似水意初成，雲開月露見分明。1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2hVJYhDoM
若將心語藏書頁，春日一笑動真情。

小小一張籤詩，他來回看了三遍，然後收進口袋，彎腰行了一禮才離開。

祠內一片寧靜。

佩岑看著紅線那格沒動，籤詩格少了一張，撇嘴：「果然還是籤詩啦……又不夠誠心，還想跳級拿紅線。」

竹寧沒有回話，只是默默把資料冊歸檔。

佩岑瞄她一眼，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欸，你記得之前那個來三次的網紅嗎？每次都擲到笑筊，還想灌籃搶紅線……我們是不是該貼個『笑筊不等於好筊』宣導海報啊？」

竹寧看她一眼，「不然你畫，我幫你審稿。」

「……當我沒說。」

她嘆口氣，轉身回去把泡麵收進垃圾桶，嘴裡小聲嘟噥：「說到底啊……當神職的，還不如當客服人員，有問必答、還不能生氣，KPI還要看人類心情……」

後廳的燈有點昏黃。

蘇佩岑懶洋洋地縮在折疊椅上，一手還拿著空掉的泡麵杯，嘴角咬著筷子，像沒電的貓一樣盯著牆上掛鐘發呆。

「說真的，小竹。」她咬著筷子柄斜眼看過去，「妳這麼勤奮，是不是打算跳槽去大廟？什麼鹿港總祠、霞海總壇之類的？」

竹寧坐在對面，低著頭，正在把剛才那張籤詩的資料抄進登記冊。手寫字工整如印刷機，連墨水濃淡都很均勻。

她沒立刻回答，只是翻了一頁，重新沾墨，才淡淡開口：

「怎麼突然問這個？」

「沒有啦……就覺得妳很認真啊，連信徒的生日八字都自己查，還幫忙補登失效資料……」佩岑把泡麵杯丟進垃圾桶，手肘撐桌，「我都開始懷疑你是不是偷偷在準備升職報告。」

竹寧頓了一下，抬起眼看她。

那是一種安靜、乾淨又有點冷的眼神。像冬天早上院子裡洗過的曬衣桿。

「我只是覺得……既然在這裡，就該把事做好。」她說。

「欸妳這種答案我在面試手冊上看過耶，」佩岑哼笑一聲，「妳是不是月老系第一志願？」

「不是。」竹寧低下頭繼續寫，「但我沒想過要做別的。」

後廳安靜了一會。

只有時鐘的秒針在牆上滴答，還有泡麵味道淡淡地飄著。

「我昨天又夢到我前任了，」佩岑忽然說，語氣依然懶，「夢裡我們在買菜，我還在那邊比花椰菜太貴。他說我又在斤斤計較，然後我就夢裡翻臉，醒來的時候超氣。」

竹寧沒接話，但翻頁的速度慢了一拍。

「妳說那算不算一種夢筊？」佩岑扯著嘴角，「搞不好神明在提示我要斷掉這段孽緣。」

「妳根本沒有送過那段緣的紅線資料。」竹寧說，語氣冷冷的。

「蛤？我沒登嗎？」佩岑眼神飄了飄，「……不是吧？應該有吧？」

「我幫妳查過。妳當初只送了一張半完成的表單，連名字都只寫一個『阿』字。」

佩岑縮了縮肩，像是想把整個人埋進椅子縫縫裡。

「好啦……那可能只是我腦子自己演的戲。」

她打了個哈欠，又不太甘心地補一句：「不過他最近真的有加我好友欸，說想問問看我還有沒有在那間早餐店吃飯。」

竹寧沒說話，只是在旁邊輕輕地搖了搖頭。

「欸，小竹，」佩岑又換了個姿勢，趴在桌上看她，聲音突然有點慢、有點輕，「你信緣分嗎？」

竹寧這次是真的停筆了。

她把筆放下，手還停在紙頁邊緣。

然後，輕輕地抬起眼看著她。

「我信。」

佩岑眨了一下。

「唔——真的假的？你這麼信？」

「嗯。」竹寧說得很平靜，「如果不信，我不會坐在這裡。」

佩岑歪著頭盯她好一會兒，忽然輕笑一聲，像是小貓抖了一下尾巴。

「哇，這句可以寫在宣傳海報上耶。『信者得緣，不信者得自己滷味』。」

竹寧彎了彎嘴角，但沒笑出聲。

「不過你真的相信那種……兩個人一牽線就一輩子那種劇情？」佩岑咕噥，「我覺得現在人類根本沒有這種忠誠度耶。」

竹寧靜靜地想了幾秒。

「所以才要慎牽。」

「嗯？」

「不是所有人都準備好。」她說，「所以，才不能亂給籤，也不能亂發紅線。」

佩岑撐著臉，看著她。

這回她沒馬上回嘴，連眼神都像有點溫下來。

「……這樣聽起來妳滿像一隻養分控管很嚴格的植物精。」

「那妳是什麼？」

「我是……」她懶懶地笑了，「神界最低工時制度實踐者。」

「你只是懶。」

「對啊。」佩岑毫無羞恥地點頭。

一陣風從窗縫穿進來，拂過兩人身邊，像是繞了一圈無形的紅線，從桌面滑過，停在未完成的線簿上。

這裡是天職，也是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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