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不語 - 院中日常

隔日陽光從簷角斜落，在院中鋪灑成一地溫潤。枝頭新綠萌動，槐花微微泛白，風一拂過，香氣便靜靜流淌。

蘇語瓊坐在竹椅上，捧著一冊書，眉目舒展。身旁的程杏梨蹲在地上與一隻黃貓搏鬥，那貓似是新來的客，懶洋洋地翻個身，不甚理人。杏梨嘟起嘴，一把撲上去，貓兒「喵」地一聲跳開。

「姐姐，你看它多狡猾，跟府裡那幾個老管事一樣精！」

蘇語瓊噗哧一笑，合上書冊，轉頭看她：「那你還天天餵它魚乾？」

「它就靠我活着呢，哼！」

兩人正鬧得歡，牆角的桂花樹後忽然探出半張臉，一張生面孔探頭探腦，眼神裡全是興奮：「喂，那個、杏梨姑娘是吧？快來，你家後院要上演好戲了！」

程杏梨愣了愣，指著他鼻尖：「你是誰呀？怎麼隨便跑進來的？」

那少年嘿嘿一笑，自顧自道：「姓唐，唐墨川，跟沈懷嶽一道來的。你們家的范掌櫃說，若我不吵不鬧，就暫住幾日。」

蘇語瓊眉心微蹙：「范師傅讓你進來的？」

「是啊。說什麼老相識托他照看沈兄，沈兄又不肯一人過來，我就跟著湊了個熱鬧。」他一邊說，一邊轉頭朝偏院一指，「話說回來，沈兄剛剛開始練那把新造的武器，妳們要不要去瞧？」

蘇語瓊原是想推辭，卻架不住程杏梨眼睛一亮，立刻拽她起身：「姐姐走走走，就當散心！」

她只得笑著點頭，三人穿過回廊，來到偏院空地。晨光橫斜，正映出沈懷嶽修長挺拔的身影。他靜靜站立在院中，神色冷凝，腰間垂著一件銀光微閃的器物。

「那是什麼？」語瓊輕聲問。

唐墨川此時得意起來：「這是他自造的武器，名叫『驚鴉』。展開時可射針鏢、藏毒釘，收起則當雙節鐵鞭使。防身、殺敵兩不誤。我都被他打過三次了——不過前兩次是我不小心撞上去的！」

程杏梨睜大眼睛：「哇，那現在要開始練了嗎？」

只見沈懷嶽動作展開，鐵扇驟然張合，像是羽翅振開，隨即銀光破空，一枚枚暗針激射而出，聲聲尖嘯，紮入對面靶心，正中紅點。

程杏梨立刻鼓掌叫好：「沈大哥太厲害啦！」

蘇語瓊也露出幾分興味，低聲道：「這武器……倒真是巧妙。」

沈懷嶽聞聲側目，那眼神與平日不同，像是短暫露出某種溫度。他看她一眼，又低頭收扇。

蘇語瓊揚眉，帶著一點玩笑：「有機會，你也教我兩手？」

沈懷嶽一怔，隨即輕聲道：「若妳真想學，我教。」

唐墨川立刻哀號起來：「沈兄你偏心，我求你教了三次，每次都被你打出去！」

沈懷嶽不動聲色道：「你學來嚇人，她學來護身。」

「護身也分人啊！」唐墨川故作冤枉地靠到程杏梨身邊，「杏梨姑娘你說句公道話！」

程杏梨嫌他太吵，推開他：「別鬧，沈大哥又不欠你。」

一時間你來我往，氣氛輕鬆。連院外幾個下人與護衛也探頭觀望，滿院春光，笑聲不絕。

程杏梨湊近語瓊，小聲說：「姐姐，你是不是變溫柔了？」

蘇語瓊怔了怔，笑意溫柔：「有嗎？」

「有啊，以前你不愛說話，也不看人練武，現在不但笑了，還主動說要學。」

蘇語瓊沒有立刻回答，只將目光轉向那把銀光斂盡的『驚鴉』。心中微微一動，像是意識到什麼。

院外有風輕輕撩動竹簾，幾聲鳥啼傳來，空氣中多了些濕潤與青草味。

唐墨川一邊撓頭一邊說：「快清明了吧？這邊可有什麼習俗？我在江南時，每年都得跟著我祖母掃墓、放風箏、蒸青團，忙得很。」

「這裡也差不多。」程杏梨接話，「語瓊姐姐她娘平日裡最重禮數，清明時總要帶我們上山祭祖、再到河邊放紙鯉魚呢。」

蘇語瓊輕聲笑了笑：「今年恐怕清靜些，我打算選個良日，帶著幾樣供品到後山一行，順便也透氣。」

唐墨川一聽，眼睛亮了：「我會放風箏！要不我給妳們做一個？大鷹頭、龍身、長尾那種，拉起來比屋頂還高！」

「你不是只會挨打嗎？」沈懷嶽淡淡道，語氣不鹹不淡，卻讓程杏梨笑得彎了腰。

「沈兄你不說話沒人當你啞巴啊……」

蘇語瓊見狀，眼裡漾起笑意：「若你真能做成，也算為這個節添個趣兒了。」

於是，三日後，清晨時分，蘇宅後山祭掃，程母雖病，仍坐在轎中親自領了香火；蘇語瓊與程杏梨衣著素淨，並排走在林道上。泥地尚未乾透，步履微慢。沈懷嶽與唐墨川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頭。

上完香後，幾人順著河道繞行而下，走至村外田野。唐墨川果真帶了風箏來，一隻細工雕花的紙龍，身軀蜿蜒，尾飄三尺，飛得極高。

下山時風漸起，野地間草長鶯飛。唐墨川果然帶來風箏，紅紙雕龍，尾翼長達三尺。

「來，讓妳看看什麼叫‘江南第一紙鳶師’的手藝！」

「那是我的了！」程杏梨一聲喊，踩著草尖奔過去，笑得像春日風裡的藤花，連蘇語瓊都被她感染了情緒。

她站在原地望著風箏起落，一旁沈懷嶽忽然遞來一包糕點：「你沒吃早飯。」

蘇語瓊怔了怔，發覺他說的是肯定句，接過，眼中閃過一絲暖意：「謝謝。」

他語氣平平：「范師傅說你若餓了會頭暈。」

「你怎麼記得這麼清楚？」她低聲笑道。

沈懷嶽沒說話，只在微風裡轉頭看了她一眼，那目光裡帶著些許難以言說的靜謐。方風箏上。「今天的風剛好，應該能飛很高。」

蘇語瓊側頭看他，眼神略帶玩笑：「這是讚賞唐墨川？還是暗示我該學會放風箏？」

紙龍衝上雲層，遠處白雲深處傳來幾聲鳶鳥叫，風拂過山林，樹葉沙沙作響——這一刻，天地都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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