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有罪》-短篇 - 4-3 語言以外｜《無間》

「那年我還相信語言。」

Ω語氣低緩，不再像先前那樣冷靜得像系統輸出，而像真的在回憶一段無法剪除的記憶。

「有一個邊境聯盟，兩個國族因資源爭奪而緊張多年。當時情報部預測：衝突一觸即發，戰爭會在兩週內爆發。」

他不看我，只注視著杯中的茶水，像是從裡面能照見過去的錯誤。

「其中一方的領袖，是個極具侵略性的人。他相信先發制人是唯一生存之道，已經簽好進攻令，只等外交程序結束就開火。」

Ω的手指緊握杯耳，停了半秒。

「我接到命令，要去與他談——最後一次嘗試和平。當時我還年輕，滿腔熱血，帶著所有資料、演算法模擬、歷史說服範例。三天後，我讓他簽下了撤兵協議。」

我看著他，第一次看到那雙眼睛裡有「沒說完的話」。

「我記得他簽字時沉默了十秒。那不是被說服的沉思，而是某種……抽離。他沒看我，只說了一句話：『我為什麼會相信你？』」

Ω抬起頭，視線落在我身上，不帶敵意，只是疲憊。

「隔天凌晨，他的部隊全部解散，退回國內。另一方看見對方撤軍，立即調轉火力，發動總攻。」

「整個城市，在四小時內被燒成灰燼。兩萬七千人。沒有屍體，只有熱感殘影。」

他停頓了一會，仿佛那一刻仍在他呼吸裡殘留餘溫。

「那是我第一次用語言阻止戰爭——也是我最後一次。」

我感覺喉嚨像被什麼壓住。

那不是情緒的壓抑，而是某種「語言無效的認知」在體內迴盪。

他說的不是故事。他說的是我自己一路走來的某種錯覺——以為語言是橋，結果它是刀。

Ω繼續道：

「你知道後來發生什麼嗎？倖存者組織起來，將那位撤軍的領袖吊死在城門前，說他是叛徒。」

「而我——作為促成撤兵的『談判者』——被通緝、審判，最後撤銷人格紀錄。」

「他們說，我用言語掩護了最大的背叛。」

他笑了一下，那笑容像凍土上生出的裂紋，乾冷卻深刻。

「我救了一場戰爭的開始，卻釀出一場更徹底的滅絕。

而唯一留下來的那句話是——『那個說服者活該。』」

我想開口。

那一瞬，我真的想。

我不是想辯駁，也不是想安慰。我只是想說：「我明白。」

因為我真的明白。

但我沒有說。

不是為了沉默，而是因為——我突然發現：我說出來的每一句「明白」都太輕了。

我無法承擔他的記憶，我無法糾正他的歷史。

我所能做的，只有留下來，不逃走。

Ω看著我，像等我說點什麼。

十秒。

二十秒。

他眼中出現了第一次真正的裂痕。不是崩潰，而是那種從審判台上滑落一寸的寂寞。

「你連這個也不說點什麼？」

我仍沉默。

他輕聲笑了，語氣裡第一次有一絲——酸楚。

「那你真的比我當年還冷。」

房間陷入長久無聲。

我知道，他不是不會再說話——而是現在他需要靜下來，不是為了勝負，而是為了重新確認：

我是不是已經讓他開始動搖。

我知道那不是勝利。那只是我們彼此都沒話可說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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