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有罪》-短篇 - 4-2 語言以外｜《無間》

「我去過那座城市。」

Ω輕描淡寫地說，像是在回憶一次無聊的出差。

「那是一個高度自治、道德實驗型城市。他們號稱人類最後的理想烏托邦。」

他輕輕轉動手中的杯子，聲音依然冷靜。

「你知道他們的理念是什麼嗎？零懲罰。徹底非暴力。無論發生什麼錯事，他們只相信三件事：理解、安撫、重建。」

我聽著他說，不動聲色，但內心微微一震。

這不像是一個批判故事的開頭，反而像一段他曾經真的相信過的東西。

Ω繼續道：

「他們取消了警察系統，拆除所有監獄。所有行為偏差都歸因於『心理應激』或『社會適應問題』。加害者只會被安排去接受共感療程與環境改造。」

「連道歉都不必，只要填寫一份『成長報告書』。他們說，沒有誰真的該被譴責。」

他說到這裡，微微一笑，那笑裡沒有絲毫認同，反而像是看著一群孩子模仿神明。

「有一天，有一群年輕人決定驗證這套系統的極限。他們公開預告，要在廣場上進行一場行為表演。」

「他們綁住一名無辜嬰兒——選得很好，是市長剛出生的孫女。然後他們在網路直播中，剖開她的肚子，把內臟擺在地上排列成『和平』兩個字。」

Ω的語氣沒有改變，就像在講解一場歷史事件。

「全城人民都看見了。市議會召開緊急會議，結果一致決議：不能阻止，也不能報復。這是『結構性失衡的表現』，不是邪惡。」

他停頓了一下，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面。

「那些年輕人沒有受任何處罰，反而在之後被邀請參與道德架構修訂小組。理由是：他們提供了一種強而有力的反思素材。」

我坐在原地，呼吸變得很輕，但我知道——我不能讓它被察覺。

Ω低頭看著自己指尖，像是在反省那座城，實則是在嘲弄它。

「在那之後，我問過他們的首席道德官一句話：『如果下一次，他們殺的是你呢？』」

「他回答：『那也值得，因為這是人類道德邁向更高層次的代價。』」

Ω靠回椅背，聲音如斷裂的鐘聲：

「原來他們不是不相信罪，而是不相信自己有權判斷什麼是罪。」

我沒有說話，但我能感覺到心裡有什麼正緊緊扼住。

不是對嬰兒的死感到震驚，而是對那個系統——那種把一切惡都轉化為理性解釋的冷血善意——感到難以言喻的不適。

我想說：「那不是真正的理解。」

我想說：「他們只是懦弱到無法承擔正義的代價。」

但我沒說。

因為我知道，這些話說出口，只會讓我變成他早已預設的「情緒反應者」。

Ω看著我，眼神像是投下一把溫水，不是要燙，而是要測溫。

「你現在是不是很想說點什麼？」他低聲問。

我抬起眼，看著他。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只是靜靜呼吸，讓那口氣穿過我胸口，像是經過一個無聲的答辯室。

Ω點了點頭，表情無悲無喜。

「你這樣坐著，不反應，不辯駁，看起來很鎮定。可我知道，你其實——早就開始想死了，對嗎？」

我眉心一動，指尖微曲。

Ω彷彿察覺，但沒追問。他只輕聲說：

「我們說第三個吧。那是我個人的故事了。」

他低頭倒茶，語氣緩下來。

「那一次，我以為我真的拯救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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