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 Beauty: Hein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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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注意到了一种国民的变化;而他注意到了自己昏昏欲睡,灵魂同这一天赐的春日一同,沉湎于人间不存的温柔朦胧之间,几乎让他觉得有点罪恶。
询问海因茨.席格纳斯他的人生和过往人往往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是畏惧。他擅长愉快而活跃气氛的大笑,促进朋友之间的情谊而调节敌人间的恶意;他乐于同生命的无意义和虚无相处,并且用一种相当宽容且平和的态度面对他那些唉声叹气的血亲。大部分时候他是个工匠,能从一切事物中看出潜藏的复杂且足以使人敬畏的机理:复杂出于投入的时间,敬畏则源于对自身的认知,亦即,如果他是个会老会死的人,而几乎没什么事是他真正见到就能完全理解,而另一方面则,几乎所有都在付出时间之后就能寄托,为什么不多出一点敬畏?一切事物:建筑,气候,草地,太阳,月亮;人的冲突和友谊,哭泣的眼泪和欢畅的笑容,各地的差异。 所有的事,除开一件 。城堡的居民倒可以对他说:所有人都因为这个男主人发疯了,而知道他会理解,情形且客观地评价这件事,并且安慰他们的不安,又赞许随之而来的清醒,以及时间允许他会用一夜的闲聊或从不知哪个地下室变出来的酒水慰藉他们的紧绷的精神。他远比他的任何一个兄弟好相处,因为他既不神秘也不偏执,在道德和愉悦,漂亮和美丽之间有个完美的平衡。他们说他就像一个完美无缺的杂技演员,成就让观众高兴而让自己富足,而一如既往,他回应以响亮又介于庄重和轻松之间的感谢,认可说话人细心而热情的观察。这对话能将所有人都暂时包裹在温暖且包容的氛围中,让他们感到起码在这样一种对话中他们既不是个没有尊严的囚徒,又不是个满身罪孽的压迫者;他们不再是一个个无助又傲慢的人,而成了黑色蜂巢中的工匠,易磨损的灵魂即使不是今日,有朝一日也终将寄托在生生不息的如蜜黄金中,最终在无痛的消逝中成为埋藏地底的琥珀。他是个受人欢迎,见多识广的萨满,给予漂浮又易消逝的灵魂幸福和快乐的启迪。他们说他的弟弟真的应该学学他。仍然,他人的目光往往是有欺瞒性,像无法准确的箭矢一样漫不经心而荒谬——为能尽量精确呈现海因茨.席格纳斯的性格,应当说这句评价更可能出现他那个更容易生气和烦闷的兄弟之口。他从来不这么想,只是偶尔在酒杯空空如也而夜间的寒气骤然降临,身体忽然震颤的时候作出动物被猎捕时的警觉:他感到有一件事在追捕他,而他正是一个清醒,愉快,热爱着这一次一次博弈的动物;进食是他的安慰的,但死亡不使他恐惧。因为所有他能理解的东西就是如此,至于那些无论怎样付出时间也无法理解;他是说,就算他能永生不死,也绝对没可能理解的,那就算啦!这件事的特别之处在于这在追捕着他的事物不是那些他能理解的: 所有的事,除开一件 。因此当他借着昏暗的微光抬头,他往往就能看见那个传闻中使不坚固灵魂发狂的男主人,在他身旁看着他,而像一只动物他会惊叫:老天,这情况真是危险! 什么危险? 他则会回问。有时他醉得不怎么厉害,反而能装出一副醉得不行的样子告诉他,不,什么也没有;只是我的头疼。但倘若他实在已经醉到了深渊,而四肢都已经被獠牙咬烂了,眼中温暖沉醉的眼神才消退。他什么也不会说,只是认真且放弃地看着他,仿佛看着一副画着有关死亡,恐惧和美的画,在平日显然是被他自己所禁止的一类。一瞥之下他就明白他既不是喜爱永远被追赶的刺激,也不喜欢那温暖的部族联系;他的灵魂不是天生就乐意漂浮在坚固的器具上,像他的所有血亲,他不是不能意识到在城堡深处,一具肉体有死亡甜美且安慰的芳香,而他不怪他们深受那男主人的诱惑。
这男主人不会碰他;所以他知道他究竟是一个多么善心且情愿的人。海因茨.席格纳斯的身体和心灵之所以在岁月的变迁中展现出同他血亲这样大的差别,很大程度上应当归于他的身心被打上一个鲜活的标记,要求他更热爱生存而不是沉默且安稳的死亡。这任务被给出也很快被实施,除了有一件事他应该拒绝;一件被这个男主人带在身上的事。他的遭遇已经明说命运给他选择的是一条明智的道路,而他应该领情,也确实如此实践,总是带着那凶险平衡所允许的最大敬意对待他,由此与他拉开距离。这样一来再没有什么是丑是丑来扰乱心灵对现实的接纳——他不是最初就能做到这件事,也不像他那兄弟一样最后也没能做成这件事。他思考,游荡又寻找过,在一天清晨离开而一个黄昏归来,学会了如何微笑也由此成为了另一个人。没有任何外力被他作为保障要求,他唯一的恳请也许是,这男主人不能靠他太近:也许他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是个人还是动物;甚至难以说明是活人还是死人。死人没有他的笑容和机敏的风趣,动物则从一开始不面对这样的抉择。男人恨这个男主人,而女人则,没人能够否认,无一例外地非常爱他。就此情形她们曾引起诸多轻蔑,但这个被广泛誉为最懂得生活技巧,而几乎显得智慧的那一个一点也不仇视或讥笑她们;他从她们身上看见一座座告诫心存欲念之人的刑架,而像一个心怀怜悯又任其受折磨的过路人,他只是用那愉快,生动的眼睛看着她们。女人们,他深知她们不是比他不理智,也不是天生就不能将灵魂寄宿在稳定的实体中。他们唯一的差别是,他费尽心思让自己成了一个聋子,好终于使周遭的一切都像天上的星图一样和谐满意,因他的转变而幸福安稳,而她们只听所有声音中最显著的那一种。他很了解自己,所以他对他说:去,到别处去吧,我猜你也是很累的。而他会体贴他的考量离开,自始至终没有任何抱怨。
他的姿态有时让他害怕; 这是个害怕美的男人 。除此之外,他几乎再也没有什么害怕的了。但倘若从最终的结果来看这男人的生命实际被一种同他体现出的快乐完全相反的期盼所掌控,总是在片刻的犹疑中询问自己服从和自由的代价,最后将温柔和善意的不值一提轻轻黏附在他所放弃的东西上。因为他个性如此,他比他同母的妹妹在世间停留的时间更久,付出的苦功又比那个建立了城市的弟弟更少。他们说直到某一天他在北海边的一个酒馆死去,他都没受什么折磨。煎熬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最后喝下的酒液将笑容和身体一起洗去,见到一件久被他忌惮回避,又一向作为警戒萦绕心头的事物。因为抗拒,他的记忆有了漏洞而认知不免在同现实无关之处有了扭曲,所以当他看见他,他既不能说他认出了他,也不能告诉他他是什么。他不再需要微笑,而那他再也没见过的男主人终于能像一只年轻又不受拘束的动物一样短暂而放浪地高声叫唤,因此也许实在不需要由他来告诉他,他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不认为他在乎。那无疑是个混乱,暴力且失序的场景,他却感到承诺在筋疲力尽中被兑现,而所有的规则和完美都在手指放开酒杯的时刻变得不再耐用。海上的风浪磨损了铁器,随着玻璃碎裂,他终于从那满不在乎的愉快中释放,即使自始至终都在不言语和不反抗中经过,海因茨.席格纳斯的愿望和承诺都得到兑现,距离他第一次查知那愿望,已经将近过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