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著晨光,雲霞之下隱隱生輝。晨光透過重重玉階與鎏金門環,照出一派莊嚴靜穆之氣。
此地臨五方地脈交匯,靈脈極純,為天地正氣所聚之眼,亦是龍脈庇佑之地。相傳上古神明立律,此域為正脈之中樞,妖魔皆不得擅入,結界穩固如山,千年未曾動搖。
殿中香煙裊裊,玉案之後,紫霄門主清妃瑤靜坐案前,她眉目沉靜,正展閱方才由皇宮送至的鎏金信箋時,指尖尚沾著些許龍涎香的餘韻。
信上語焉不詳,卻字字透著焦灼:
皇帝夜夜驚魘難寐,疑有妖祟潛入夢中,特請仙門遣人解厄。
妃瑤看了一眼右下方的龍印,眉峰輕蹙,往日皆是妹妹代筆,此番竟是御筆親書。她神色未變,只淡聲喚著側旁伺立的愛女:「清璃。」
清璃生得清秀絕倫,眉眼如畫,卻非尋常嬌柔,而是帶著幾分不染塵埃的冷麗氣質。紫金繡紋的仙袍襯得她肌膚如瓷,唇色玫紅,眉峰隱隱勾出鋒意。
舉止間,自有一股從小養在高台之上的清傲與自持,與其母清妃瑤頗有幾分相似,皆是柔中藏鋒之人。
「皇宮來信,疑有妖邪作祟,你帶人下山入宮調查一番。」說著,妃瑤便把信紙凑近燭火。
「又拿紫霄門當萬應靈丹了?」清璃語氣不善,將茶盞一頓,碧螺春自瓷中濺出幾滴,打濕了她金白的繡袖,「這些年皇家倒是愈來愈得寸進尺。」
妃瑤未應,只冷眼望著火舌舔過信紙,描金漸焦,火光在她瞳底搖晃。
「龍脈與宮闕本就唇齒相依。紫霄門得龍脈庇佑,便也該還些因果。」她語氣平穩,卻每個字都如重石砸落,末了淡淡補上一句:「你此番下山,也順便查查魔丹的下落。若真有異動,記得先通傳,切莫擅自妄動。」
清璃微微點頭,欲轉身,又忽然停下腳步,斂眸問道:「若真尋得魔丹……可要知會太衡宗?」
「不必。」她語氣雖輕,她抬手撫過案邊鎏金紋軸,眼神在燭火間掠過,冷冽得不近人情:「太衡宗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態,本座看著實在礙眼。」
指尖微頓,她的聲線緩了些,卻藏著更深的鋒芒:「本座倒要看看……這魔丹,究竟會掀出些什麼樣的風浪?」
「是......母親。」清璃垂首應下,神情雖順從,卻掠過一絲若有似無的思索。她轉身離去,步伐不急不緩。
殿中,只餘妃瑤一人倚案,任燭火跳動,火光照亮她瞇起的雙眸,眼底藏著深謀遠慮。
在鳳仙客棧的廂房裡,四周正徘徊著絲絲魔氣。
惜遙盤膝而坐,額際滲出細汗,冷意自脊背一寸寸攀上來。她掌心貼在胸口,靈力如絲線般湧入丹田,試圖探查體內魔丹的動靜,卻只覺那團異力如深潭潛蛇,既沉重又躁動,似乎不容撩撥。
她靜氣凝神,卻壓不住靈息的翻湧。桌邊燈火也被這洩出的氣機驟然牽動,火光驟閃,搖曳不休,照得室內牆影斜斜,畫軸都似在簌簌微顫。
惜遙緊咬下唇,額角青筋浮現,一手死死壓在膝上,呼吸漸重。體內魔丹似有靈識,與她激烈角力,抵死不肯吐出,甚至連她自身金丹也開始動搖。兩股力量在體內交織拉扯,經脈如火燒刃割,一寸寸撕裂開來。
她悶哼一聲,身軀猛地顫了下,喉頭湧上一股腥甜,終是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氣息瞬間紊亂,神識一度模糊,她卻仍未鬆手,指尖微顫,眉眼間透著決絕。
下一刻,她終於撐不住似的一收靈力,身形搖晃,額前髮絲散落,微顫的呼吸在屋內餘音裡低低盤旋。
「姐姐!你在幹嘛?為什麼我感覺到魔氣?」小曦焦急拍門,掌心拍得發紅,卻推不開那道死死鎖上的木門,只見門的另一側貼上了定鎖符,就像要把一切拒之門外似的。
小曦咬牙運靈破門時,符咒猛然反震,一股靈壓如浪襲來,將她整個人震得踉蹌後退。
然而,房裡的惜遙卻始終未回應半句。她眉頭緊蹙,唇色發白,汗水沿著鬢角滑落,卻倔強地咬緊牙關。
她緩緩抬起雙手,再次結印,這一次,指尖湧動的靈力較之前更為洶湧,經脈間如驟雨奔流,將她體內的靈台攪得天翻地覆。
懷煦見小曦正奮力拍門,便瞬身落至她身旁,「怎麼了?」
「姐姐把自己鎖在房裡了,而且裡面有魔氣.....」小曦眼眶通紅,聲音急得顫抖。
懷煦聞言瞳孔一陣緊縮,冷聲一喝:「退後。」小曦剛退後幾步時,懷煦便凝起靈力,靈息如雷轟然撞開門板。
四周魔息翻湧,懷煦一步跨入,只見惜遙惜遙仍在強行運氣,掌心靈光暴動,額角滲著冷汗,嘴角血色斑斕。而她的瞳孔,正逐漸被血紅染透,彷彿下一瞬便會失控。
魔丹似也生出怒意,黑紅靈息驟然翻湧,宛如狂浪撲頂。下一刻,它竟似帶著懲罰之意,猛地撞向惜遙的心門!
「咳!」她身形猛震,猛地吐出一口淤血,臉色霎時慘白如紙,身子一軟便欲栽倒。懷煦神色大變,縱身上前,一把將她攬進懷中。
「沈惜遙,你不要命了嗎?!」他怒聲低喝,語氣裡是止不住的驚惶與斥責。
惜遙喘著氣,強撐著抬頭,手緊緊抓住他的臂彎,聲音顫抖卻固執:「我得還你魔丹……」
她想要借力坐直,卻被懷煦一把按住肩膀。
「你若這樣強取,經脈逆流,一身修為必廢,重則連命都保不住。」
他的聲音低沉如霜,壓在她耳邊,每一字都沉如山石。
惜遙微張了口,卻只來得及咳出一口血沫,染紅了下唇。她試著撐起自己,卻只能微顫著肩,像隨時會崩塌的瓷器。
「那我能怎麼辦……?」她終於低聲開口,聲音細微得近乎哽咽,「我沒有你們的本事,也沒有什麼心懷天下的大義……」
「我若跟著你們走,只會成為累贅……」她垂下眼,指節緊扣在懷煦的衣袖上,「到最後,你們還是會──」
丟下我。
她聲音戛然而止,望向懷煦的眼神透著脆弱,就像一隻受傷的小獸,明明強撐著不肯低頭,卻仍掩不住眼底那點驚惶與委屈。
她想起自己曾是如何仰望那位被譽為仙門第一女仙的掌門——清妃瑤。年幼時,她孤身一人,被妃瑤從凡俗接入紫霄門,自那日起,她便將妃瑤視作天,她的每一份努力、每一次突破,都是為了得到那人的一個認可。
而她也確實做到了,成了眾人口中「最有前途的小師妹」,卻還是抵不過妃瑤對清璃的偏愛。
那年妖禍,當她渾身是傷、滿背血痕跪在門前時,清妃瑤連一句詢問都未曾施捨,只冷冷拂袖,命人行刑。
三十道噬魂鞭,鞭尾藏鈎,每一下都像是剜心。
再然後,她被清璃推下煉心池。
寒泉灌骨,地火燒魂。她叫過、求過,可沒有人回應。清妃瑤沒有來看她一眼,甚至未曾問過真相為何。
那一刻,她才明白,自己不過是一枚可棄之子的棋。
她是自己從煉心池裡爬出來的,拖著半條命逃出了紫霄門。
「你們沒了我,照樣好好的,不是嗎?」惜遙沒有哭出聲,眼淚卻靜靜滑過頰邊,她伸手拭去淚水,勉強扯起一抹笑容,「我若回去明央山庄,以未央佈界的功力,定能護我和魔丹周全,這樣也算是為仙君解困了。」
惜遙想起身離開,卻被懷煦一把扣住手腕。
他沒急著開口,只是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目光沉沉,像是壓了千言萬語在心底,終於低聲道:
「你說……你沒有大義?」語氣平靜,卻如山石落水,激起陣陣漣漪。
「寒月神山,你明知代價,還是用了迴命曉息救我。」
他抬起她的手腕,指腹輕撫那曾經滲著血痕的腕處:「我被幻境所困,又是誰不顧自己受傷,扯著同生鏈將我喚了回來?」
惜遙怔住,指尖在他袖口不自覺一緊。
「你甘冒風險以身引魔,只為她們能好好道別。」他話說得慢,每一句都像壓著心口沉出來的。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KWZkTQJVl
他停了一下,眼神深了些,「你還說……這不是大義?」
惜遙薄唇微動,卻無法辯駁。懷煦的手還扣在她腕上,微微發顫,彷彿連他自己都在壓抑情緒。
「我知道紫霄門對你做過什麼,我也知道……你從那以後,便不信仙門。」他終於低下頭,眼中藏著從未示人的脆弱。
「你、你怎麼會知道……」惜遙怔住,像是被什麼當頭一棒敲中,然後腦袋一轉就想到答案了,「顧青羽說的?」
「我逼的。」懷煦語氣平靜,卻透著不容質疑的堅定。
惜遙怔怔望著他,眼底微光浮動。那些從不曾對人提及的記憶,忽如寒霜覆頂,讓她幾乎無法呼吸。她下意識想抽回手,卻被懷煦一把握住。
他的掌心灼熱如鐵,鎖住她僅存的逃避。
「你用破心訣時,願意相信我能護你……那現在呢?」他嗓音低啞,語速壓得極慢,卻每一字都如刀直剖心骨, 「為何不再信了?」
他語罷,久久未動,彷彿也察覺自己情緒失控。片刻後,懷煦終於鬆開了她的手,指節微顫地收回,聲音低下來。
「是你說的,人會為心中所執,去掙個公道。」
他抬眼望著她,神情不再如初那般銳利,卻更堅決。
「若你現在還想,我便陪你回紫霄門,將你該得的一寸一寸,討回來。」
周遭安靜到只有彼此的心跳聲。
就在這靜默之中,衣角忽地被輕輕扯了扯。
惜遙一怔,低頭看見小曦不知何時走了進來,正趴在她膝頭,小小的身影縮成一團,銀眸泛紅。
惜遙忽覺衣角微沉,低頭見小曦不知何時挨到膝前。那小小身影蜷縮作一團,銀眸泛著水光,十指將她的衣料揪出深深褶皺:「姐姐,當真不與我們同去嗎?」
靜默如霧般瀰漫。直到燈芯燃過一寸,惜遙才輕聲道:「容我......再想想。」話音飄忽得似一縷煙。
懷煦低下頭,臉色蒙上一層陰影,不可覺察地嘆了一聲。之後,他自袖中取出一枚傳送符,符紋銀亮微光,是未央臨行前偷放在他的包袱裡,原以為未央是以備不時之需給他們留一手,如今卻成了某種退場的選擇。
「若妳真不願捲入,那就離開。」他將符篆置入她掌心,聲音低沉平穩,「此符可送妳回明央山莊,等諸事塵埃落定,我再去找妳。」
惜遙怔怔地望著掌心那道傳送符,薄如蟬翼的符紙上銀紋流轉,卻似有千鈞之重,壓得她指尖發顫。她連呼吸都屏住了,生怕一個不慎,便會觸動符咒靈光。
懷煦靜立片刻,終是未再言語,轉身離去時衣袂翻飛,帶起一陣冷風。小曦戀戀不捨地回頭,終究還是輕輕帶著房門了。
「喀嚓」一聲輕響,屋內頓時陷入沉寂。惜遙蜷縮起身子,將那道符咒緊緊握在胸前。夜風拂過窗櫺,卻吹不散她的愁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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