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羽倚著劍,臉色難得沉靜。金光映著他眉眼,讓他看上去比往常更沉穩些。他喉結動了動,終究握緊了劍柄,低聲開口:「奪魂器失竊,是我萬符宗的責任。」
「如今它落入魔族之手……我不能袖手旁觀。青羽微微昂首,語氣不疾不徐,卻字字如錘,砸在人心上。他抱臂而立,平日裡吊兒郎當的模樣早已收斂,此刻眉眼間只餘堅決。
「他們利用了阿姐的執念,」小曦的聲音輕得幾不可聞,卻讓人無法忽視,「也就是說,他們可能會殘害更多的靈族......」
「而且,他們利用怨氣作妖,那他們就是亂了這天地之本,我絕不能袖手旁觀。」她站得筆直,小小的身影卻透著不容動搖的力量,銀眸中燃著未泯的怒意與悲痛。
雲祁折扇輕搖,姿態依舊閒散,目光卻落在命圖上那些糾纏不清的線條。他輕聲嘆了一口氣,唇角泛起的笑意摻著一絲苦澀:「看來,是逃不掉了喔……」
那聲苦笑,落在靜謐的空氣中,竟帶著一點說不清的疲憊。
懷煦自沉思中回神,他望著那道在魔界冥曜殿盤旋的命線,終於開口:「魔將只會聽令行事,想必是洛冥淵在背後操控一切......」
語罷,他目光鎖在惜遙身上,卻只見她一言不發,像是逃避一般望向命圖之外。
懷煦眉峰微蹙,他抿緊了唇線,鼻間洩出一絲幾不可聞的悶哼。廣袖一翻,帶起細微風聲,動作看似隨意,卻藏著難掩的不耐與鬱結。
命圖光芒漸歛,織月收回命書之際,眸中閃過一抹異色,隨即輕掩額角。
靈力抽離的反噬瞬間襲來,她眉心突跳,頭痛如潮。她的眼前一陣發白,彷彿天地被揉碎,光線扭曲成一團,叫她一時無法分辨虛實。
「織月仙子,」雲祁直起身子來,語氣難得有些緊張,「妳看起來……不太妙啊。」
青羽似是又在腦海中翻閱至某頁殘卷,拳頭輕輕一敲掌心,喃喃道:「我在《八卦小志》裡讀過,天命人觀命乃是逆天之術,動用星宿之力更是折壽傷魂,輕則失五感,重則……折陽斷命。」
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些:「原以為是傳說,沒想到竟是真的。」
織月微微垂首,沒有反駁,只是勉力勾起一抹淺笑,蒼白得幾乎透明。隨即兩指輕劃過雙眼,靈力凝出一道紫白色絲帶,無聲纏上眼眸,將過強的靈光遮斂於外。
「我無礙。」她語調平靜,卻壓不住指尖細微的顫抖,「靜養片刻即可恢復。若你們決意同行,明晚亥時,清風崖見。」
「恕織月不便遠送。」語畢,她輕輕轉身,語氣淡淡,卻已是明明白白的送客。
小曦躊躇地望著她,終是忍不住問:「你一個人,真的行嗎?」
織月一愣,已經很久沒有人問過她這些事了,隨後她淡然地回了小曦一句:「早就習慣了。」
眾人見她語意已決,也不好再勸,紛紛起身離去。雲祁臨關門時回頭看了她一眼,眼神微動,終是什麼也沒說,輕輕將門帶上。
房外,夜風微起。
小曦拉了拉惜遙的衣角,抬頭望向她,眼中仍存幾分稚氣:「惜遙姐姐,你會和我們一起去吧?」
惜遙聞言一怔,她低頭糾結了半刻才緩緩開口::「我……沒有你們那樣的大義。」
她語速不快,卻聽得分外清楚:「小妖我或許能斬幾個,可這等天地異變,非我這種小輩可承之。」
她望向遠方,不與任何人對視,像是在躲,也像是把話講給自己聽。
「我只想安穩度日,不求仙名不問正邪……所以,」她像是終於做下什麼決定似的,深吸一口氣,手指微微蜷緊,然後轉過身去,背對眾人。
「我不會與你們同行。」
她的語氣極為堅決,像一扇緩緩合上的門,不容他人再越一步。
「這魔丹,我會想盡法子……還你。」她微微側過頭來,用餘光瞥向懷煦,話語忽然多了幾分生疏。
短短數語,如利劍劃破靜夜,叫人無言。
昭懷煦的指節驀地收緊,袖下的手幾乎掐進掌心。他眼神如霜雪壓枝,沉沉不語,那雙目裡翻湧著什麼,是千言萬語,也是被硬生生吞下的餘燼。
惜遙頭也不回,大步而去,衣袍在夜風中掠出一道利落弧線。
「姐姐!」小曦驟然反應過來,疾步追上去,聲音帶著不捨與慌亂。
兩道身影在長廊盡頭漸行漸遠,終沒入光影交錯的迴廊,再無回音。
原地,只餘三人無言對立,夜色悄然降下,將沉默封進空氣中。
青羽先開了口,語氣罕見地低落:「惜遙……她從不願摻入紛爭。如今魔丹寄身於她,便是想脫身也難。她好不容易從那破地方逃出來。」
懷煦聞言,眸色驟冷,眉心一蹙:「哪個地方?」
青羽一見不妙,語氣立刻發虛,想要開溜:「那個……我忽然想起來我還有——」
「青羽,話都說到一半了,不如就別吊人胃口了。」雲祁一手搭上他的肩,笑意漫不經心,眼神卻似笑非笑,讓人無處閃避。
「我、我哪有……我什麼都不知道……」青羽還在裝傻,話沒說完,身子猛地被懷煦一把扯住領口,下一刻兩人瞬身離開原地。
「哎,」雲祁折扇一合,嘴角勾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這性子...怕是只對小惜遙才會收斂些。」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便化作一道流光,悠然跟上。
下一刻,懷煦將青羽帶到廂房裡,然後毫不客氣地將他拋在地上,落地時青羽發出一聲悶響。雲祁也適時踏入,順手將門關上,房中氣氛頓時緊繃得像拉滿的弓弦。
青羽一臉驚愕地看著兩人:「你們這是要幹嘛啊?」
懷煦緩步逼近,聲音低冷如冰刃:「惜遙那段過去,我不想逼她,所以一直沒問,但你知道對吧?」
青羽張了張嘴,剛想開口否認,卻一抬頭就撞上那雙鋒利如劍的眼,舌頭頓時打了結,支支吾吾半天憋不出一個字來。
「我沒有耐心再聽你胡扯。」懷煦語氣平靜得近乎冷酷,卻帶著逼人的壓迫感,「你若還是不說......」
袖口靈氣乍動,桌上的茶盞應聲迸裂,瓷片四濺如霰。懷煦的氣場驟然壓下,整個人像是一座山,毫不留情地朝他碾壓過來。
「我不會再對你客氣。」
懷煦的眼神陰鷙,盯著青羽的視線像是要將他釘穿。
他自幼被昭烈親手鍛造成一柄利劍,心性向來冷清,喜怒不形於色,更鮮少對誰起過執念。
直到身世被揭,真相如劍,一刀刀劃開他曾信以為真的一切。昭烈眼中淬著的不是期許,而是經年的恨意。懷煦第一次嚐到背叛的滋味,像吞了柄鈍刀,在臟腑間來回拉扯。
或許就是從那一刻起,他才知道自己也會像普通人一樣有七情六慾。
惜遙與他不同,她是喜怒皆形於色之人,而他自幼被教導如何藏鋒、斂情,將情緒封進劍鞘中不容擅動。
但不知何時起,他竟開始留意那些從未在意的細枝末節:記她偏愛的茶溫:會因她胡來而動怒:會在乎她對自己的稱謂,也會因她在花樹下輕笑的一瞬而怔神失語。這般心緒微妙難言,只知其細如絲線,稍一牽動便會亂了他的方寸。
看著來勢洶洶的懷煦,青羽吞了口唾沫,額角冷汗冒出,勉強擠出一個笑:「別、別這樣……我、我其實也不太清楚……」
雲祁適時搖扇開口,聲音溫和中帶著促狹:「青羽啊青羽,我勸你還是早點說吧,免得他真動起手來掀了這屋……小惜遙口中那個教她紫霄功法的『仙者』到底是哪方高人?」
青羽頹然癱坐在椅中,苦著臉舉手投降:「行行行,我說我說......但你們不能讓惜遙知道是我說的啊!」
「快說。」懷煦語聲森冷,沒有絲毫退讓餘地。
青羽終是垂下了頭,長長嘆了口氣:「哪來什麼仙者……那不過是她自己編出來的故事罷了。」他抬手掩了掩眼,像是在掩飾某種難以啟齒的愧疚。
「我跟惜遙早在仙門會武時就見過,那時她仍是紫霄門弟子,但她比起其他人更平易近人,我本以為那不過是匆匆一面,誰知後來竟還有再見之日。」
他語氣一頓,像是從回憶中抽身,聲線略帶顫意。
「兩年前妖禍四起,諸宗齊出,我與她同被派往東境。那時我大意被蛇妖困住,是她趕來救我一命。我們才算真正有了交集。」他垂眸,唇角帶著些自嘲:「我那一路上常闖禍,都是她護著我。那段日子……其實是我過得最不怕丟命的時候。」
他眼底泛起回憶的光,「然而妖禍一平,她就忽然消失了。」
「我到處去問,才得知……她被說是遭墜妖蠱惑,失手重傷了同門。」青羽說到這裡,聲音壓得更低了,「那同門……還是掌門清妃瑤的女兒——清璃。」
「清妃瑤震怒之下,罰她三十道噬魂鞭,還將她囚進了……煉心池。」
話落的瞬間,整個房間陷入死寂。
昭懷煦的眉心倏地擰緊,掌心暗暗聚起靈力,骨節因握得太緊而微微泛白。他的眼神冷得像冬夜寒潭,額角青筋輕跳,殺意暗涌。
雲祁則難得一臉正色,折扇無聲闔起,輕敲掌心:「煉心池?」
「煉心池……」他喉結滾動了一下,「是千年寒泉與龍脈真火交融之地,日夜冰火煎熬,焚心煎骨。」
他忽地一頓,神情閃過一絲顫抖,「我記得,那晚她逃出來時,渾身是血,氣息微弱得連話都說不清楚。是她撐著最後一口氣,才找到我。」
「若不是我親眼所見,我根本無法相信這樣的酷刑,竟會落在她身上……」他聲音漸緩,語尾隱隱帶著哽咽,「那時我還問過她到底發生何事,她也只笑笑含糊帶過。」
他語氣漸低,藏著一絲懊惱:「後來,我勸她來萬符宗避避,她卻說再也不想與仙門有所牽扯……」
「都是兩年前的事……」懷煦低聲開口,眼底波瀾起伏,「她曾提過,自己為了保一隻靈狐,誤傷了同門。那靈狐,就是容姝。」
青羽頓了頓,像是終於拼湊起腦中斷碎的線索,聲音裡透著一絲後悔與苦澀:「這就說得通了。她明明能以凡軀承下突破金丹之痛,怎麼可能會為了幾道責罰便賭氣叛門?」
雲祁聞言,眉眼微動:「如此說來,小惜遙……多半是被誣指為過。」
語畢,廳中一時沉寂。
「她真傻……」青羽低聲道,聲音裡是壓不住的心疼,「為什麼不肯對我說?」
懷煦冷笑了一聲,語氣裡難掩壓抑的怒火:「說了,你又能怎樣?」他的眸底湧著翻騰暗潮,彷彿下一瞬就會殺去紫霄門似的。
雲祁歛了笑意,折扇在掌心一頓,嘆息聲極輕:「她如今對我們這些仙門中人處處提防,也不是沒理由的。」
他看向窗外,聲音沉靜:「世上最誅心,莫過於被信任之人背叛。」
雲祁的話字字誅心,懷煦的神情隨即被陰影吞沒,只餘指節泛白如霜,將壓在心底的痛楚,無聲洩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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