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遙眨了眨眼,語氣輕快得幾乎像是在閒聊:「偶然得一位仙者指點。」
她回答得行雲流水,聲音平靜,神情也平靜,彷彿只是提起什麼無關緊要的往事。可在旁的懷煦,卻看見惜遙無意識地收緊揪著被角的指尖,眼底掠過的一絲細不可見的掙扎。
她越是笑得輕鬆,他便越清楚,她心底的那些東西,並沒有那麼輕易能揭開。
「破心訣素不外傳。 」懷煦冷冷地插話,聲音裡像是淬了冰。
「我那師父啊...」惜遙渾不在意地聳聳肩,理直氣壯得讓人啞然,「最恨紫霄門那些陳規陋矩,教得越多他越解氣,哪還管什麼門規? 」
惜遙回頭直直迎上懷煦的目光。那雙總是沉靜如潭的眼,此刻翻湧著難以置信的暗潮。兩人之間的沉默彷彿一道無形的牆。4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Og1i7dZfh
懷煦心口那團鬱氣又重了幾分。她分明就站在觸手可及之處,衣袂甚至拂過他的手腕,但那些欲言又止的沉默,那些避重就輕的回答,就像永遠橫亙在他們之間的迷霧。
青羽眼珠轉了轉,語氣輕巧地一插:「不過惜遙,我怎麼從來沒見你用過這一招啊?」
惜遙指尖無意識地絞著衣角,聲音越來越小:「就是……翻了幾本舊書,隨便練了練……」 她的聲音越說越輕,像個偷吃糖被抓包的孩子,連耳尖都悄悄染了紅,
「誰知道第一次用就……」
用在了生死交鋒之上。
這句話在惜遙的舌尖轉了一圈,終究還是咽了回去。
屋內燭火漸弱,凝滯的空氣壓得眾人喘不過氣。4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6bEX24eitM
「不熟此術?」懷煦聲音微啞,修長手指在膝上輕敲兩下,節奏不急,卻透著一絲壓抑。目光轉向惜遙時,眼角微抽,沉色如夜。
「那妳還敢引魔入體?」他的聲線壓得極低,語中夾著壓不住的焦躁,「若破心訣無用,魔氣反噬,屆時怨障更深,更難鎮壓!」
「而妳也會可能因此入魔,」他每個字都壓著喉底,語氣冷硬,「沈惜遙,妳有想過這些嗎?」
惜遙抿緊嘴唇,下頜線條繃得鋒利。她將手背在身後,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硬生生將那股酸澀壓了下去。
「我都考量過。」她聲音沉靜,每個字都咬得極重,「當時情勢危急,這是我想到的唯一解法。」
她深吸一口氣,嗓音沙啞卻異常清晰:「而且,正因知道此法凶險,才會拜託你控住魔丹。該做的防備,我一件沒少。」最後一句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帶著幾分委屈,幾分不服氣。
「你若想送死也就罷了,還要拖著旁人陪葬嗎?」他話音一落,霍地起身,袖角微震,指節泛白。他動作看似平靜,卻處處透著憋悶的怒意。
在太衡宗時,他向來寡言少語,從容自持,是眾人眼中波瀾不驚的謫仙,可此刻,不過與她交談數句,便已心緒難平。
垂在身側的手仍在輕顫,腦海中盡是方才她引魔時的模樣——面色慘白卻結印果決,魔氣翻湧的剎那,他胸口如遭重擊。
那不是怒,是怕,就好像眼睜睜看著珍視之物即將破碎,卻來不及伸手接住的恐懼。
惜遙咬著唇,聲音低低的,仍帶一點倔:「我只是想幫她們……」
「幫?」懷煦輕笑,眼底寒芒乍現:「區區凡修,得了魔丹便妄想突破修為?」
青羽原本抱臂而立,聽聞此言,眉頭微蹙,雙臂微微一緊,像是察覺到氣氛不妙,下意識左腳踏前半步,剛欲開口勸和......
「昭懷煦!」惜遙卻已霍然起身,聲調陡然拔高,又硬生生壓成急促的低吼:「說到底,你不過是氣我擅自動了你的魔丹吧?」
懷煦聞言竟低笑出聲,嘴角揚起的弧度帶著幾分譏誚。他肩背繃得筆直,呼吸聲又沉又重,像是要把滿腔怒意都壓在胸腔裡。
「也是啊,」惜遙冷笑,語氣裡夾著明顯的諷刺與自嘲,「我是你戰神的容器,就該乖乖守著,別動,別問,對吧?」
她說得拙拙逼人,像是撐起了一道刺滿倒鉤的防線,把自己緊緊藏在後頭,不許任何人靠近。
「妳到底在說什麼?」懷煦的聲音低得近乎無聲,卻沉得令人心悸。
惜遙直視他,指尖在袖中死死掐進掌心,下頜繃得死緊,眼裡情緒翻湧,卻強自壓下。4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3uv4k10bt4
「要是我真入魔了......」她聲音低啞,卻字字壓著火氣,像燒在喉間的灰燼,一開口便直直灼人心口,「你正好殺了我,取回魔丹,還能博個『除魔衛道』的好名聲。」4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3kNAAWtKCW
語落,她往前半步,像是怕他不聽清似的,又冷冷補上一句:「一箭雙鵰,多划算?」
話音未落,懷煦突然欺身上前,一把扣住她手腕,力道不重卻不容掙脫。惜遙瞳孔驟縮,眼中閃過一瞬驚色,本能地想要後退,卻硬生生釘在原地,倔強地昂起下巴與他對視。
懷煦氣極反笑,眼底翻湧著壓抑的怒意。
「原來在妳眼裡,」他指腹微微收緊,聲音沉得令人心驚,每個字都像從牙縫裡擠出來,「我昭懷煦,就是這等趁人之危的小人?」
惜遙微怔,卻絲毫不退,眼神比方才還狠一分:「對啊,我就是這樣看你。」
懷煦沒回話,只垂下眼,指節死死收緊。他低笑一聲,語氣低啞:「好,不錯,我確實只當妳是容器。」
這句話像柄鈍刀,狠狠紮進惜遙心口。她呼吸一滯,五臟六腑都跟著絞緊,連指尖都泛起細密的痛。
「我三番四次地救妳,是為了讓妳活,不是為了看妳拿命去拼。」他目光冷定,聲音壓得極低:「早知道妳會蠢成這樣!我就該在太衡宗,親手把魔丹取出來。」
惜遙臉色微變,胸腔憋得生痛,抬眼直瞪他,咬牙切齒道:「那說起來,我也後悔救你……給自己找罪受!」
「沈惜遙!」
「昭懷煦!」
氣聲交鋒,屋內氣壓驟變,劍拔弩張。
惜遙眼中紅黑魔氣翻湧,周身靈力紊亂震盪,衣袂無風自動,她踉蹌後退半步,懷煦幾乎是本能地伸手,卻被她狠狠揮開——
「別碰我!」她聲音嘶啞,喉間壓著魔氣翻湧的悶哼。
甩開的瞬間,她不慎撞上桌角,悶哼一聲,卻仍硬生生咬牙站穩,像一隻受傷卻不肯示弱的小獸。
青羽一驚,剛欲上前相扶,惜遙卻反手一擋,將人拒在三步之外。
她倏地抬眸,每個字都咬得極重,像是要把這句話刻進骨血裡:「我沈惜遙,」
「哪怕死,也不會再勞煩戰神大人,也不會再動你的東西。」
尾音顫了顫,又被她生生嚥下。轉身時衣袖翻飛,帶起的風拂過懷煦指尖,那抹餘溫還未觸及掌心,便已消散在穿堂風中。懷煦的手懸在半空,五指微微蜷縮起,最後緩緩垂落。
簷角銅鈴忽然無風自動,清脆的聲響碎了一地,恰似某種未及挽留便已破碎的東西。
「惜遙!等等!!」青羽狠狠瞪了懷煦一眼,追出去。
惜遙疾步穿過迴廊,拐過朱漆廊柱時突然踉蹌,一手扶上柱,指節在朱漆上刮出淺痕。魔丹在胸腔裡翻攪,痛得她額頭抵上雕欄,單薄的背部劇烈起伏。
腳步聲近,青羽追來,她咬牙掐訣,下一瞬化影消散。再現時已蜷縮在偏殿後園的石階上,整個人縮成小小一團。
『我確實只當妳是容器。』
這句話在她耳邊不斷迴盪,每個字都像重錘狠狠砸在心上,震得她胸口發悶。魔丹感應到心緒翻湧,在經脈橫衝直撞。她將臉深深埋進臂彎,手指無意識地揪緊衣袖:「混帳......我練破心訣......明明是為了你啊。」
聲音細得像風,被夜色吞沒。她終於沒忍住,一滴淚滑進衣袖,再無聲息。
廂房內, 人已走遠,只餘折扇敲桌的聲響。
「話說得太重了喔。」雲祁輕嘆,語氣平緩,卻藏一絲責意,「就算妖物真魔化,以我等修為,也不至於制不住。何必將話說得這般絕情?」
「我和她的事,輪不到你來插嘴。」懷煦冷言,此話落下的一刻,他已將界限劃得涇渭分明。從小曦,到青羽,再到眼前這個雲祁,他心底深處莫名厭極了所有橫插在他與惜遙之間的外人。
「喲,年輕人火氣真不小。」雲祁也不惱,折扇一轉,目光微垂,「她那一出,雖莽撞,但若非她拼命,容姝與小曦……怕是連道別機會都沒有。」
「修為有高低,但守護別人的心,從來沒有差別。」
懷煦靜立如松,眸色沉如深潭。雲祁的話像石子投入靜水,在他心底激起層層漣漪。他聽得明白,也懂得其中道理,可胸腔裡堵著的那團鬱氣,卻怎麼也化不開。唇角微動似要言語,最終卻只是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罷了,不過可別說我沒提醒你......」雲祁忽然收扇,扇骨「啪」地一响,在寂靜中格外清脆他轉身時衣袂翻飛如流雲,却在跨出門檻時忽地頓住,回首輕聲道:「莫要耽誤太久......」
折扇輕點掌心,語氣悠悠:「當心,人被哄走了。」
最後一個字音尚未落地,那襲白衣已化作一道流光,倏忽遠去。唯餘幾片被風捲起的落葉,在門檻處打了個旋兒,又緩緩飄落。
屋內燭火輕晃,將懷煦的身影拉得長長的。他站在原地未動,指尖還殘留著那一絲轉瞬即逝的溫熱。
眼前又浮現她引魔時的模樣,唇色慘白如紙,冷汗浸透額前碎發,藏在衣袖下的手止不住地發顫,但她硬是咬著牙,連一聲悶哼都不肯洩出。
她什麼也沒說,連一聲痛都沒喊。
風自窗隙灌入,掀起他衣袍與袖角,卻吹不散胸口那團死死壓著的悶。他站得筆直,卻如絕崖孤峰,無處可落。
良久,他喉結微動,聲音啞啞低沉:「正因為我們有餘力……」
「才更不該讓她,以命相搏。」
最後幾個字幾乎聽不見,消散在風鈴的餘韻裡。那叮咚聲悠悠蕩蕩,像在笑他固執,又似在嘆他癡愚。
在客棧外頭。
更深露重,穿堂風捲著枯葉擦過青磚牆頭,在石階上刮出「沙沙」的聲響。
趙飛鐵殘破的身體在月下拖出一道蜿蜒血痕,每爬一步就在青石板上留下個黏稠的血手印。
他眼窩裡跳動的幽藍狐火將世界映成詭異的青灰色,這火不燒皮肉,反讓他看得更清。看見牆角那具他曾踩過的屍骨張口怒吼,看見曾被他折磨的靈體自陰影中爬出,扯住他斷裂的手臂,拽住他腳踝,低聲索命:「還我命來──」
「走開!滾!滾啊啊啊!!!」他踉蹌狂吼,在漆黑的巷弄裡跌跌撞撞,像條瘋狗般亂竄。
直到他跌進一片死寂之地。
黑霧盤踞,陰風不動。
仇夜自霧中現身,手中提著奪魂器,靜靜立於燈下,黑袍獵獵,神色冷漠如鬼神降世。
「別過來!別過來!!」趙飛鐵獨臂扒著青磚後退,指甲在磚縫刮出五道血痕。眼窩中跳動的狐火忽明忽暗,映出奪魂器內千百張扭曲哭嚎的鬼面。
仇夜的目光冷寂如冰泉深處,不染半分情緒。他右手微旋,掌中器物泛起幽幽冷芒,宛如沉夜中潛伏的獠牙。
黑霧隨之自器口漫出,濃稠如墨,緩緩盤繞在他指尖,恍若長蛇吐信、窺伺獵物。只見他手腕微頓,霧影倏地化為一縷幽蛇般直撲趙飛鐵!
那霧極靜無聲,卻帶著令人心魄寒懼的死氣,如同從幽冥之下爬出的一記索命勾魂。
「啊!」趙飛鐵撕心裂肺的哀號瞬間淹沒在黑霧之中,他的魂魄被一寸寸抽離,捲入其中,帶著滾燙的仇念與怨毒的咒罵,在器中翻滾如焚。
奪魂器正中央那顆龍眼突然一亮,泛起詭紅,隨即又迅速黯淡下去,如同某種力量被拒絕。
一旁的焱狩皺眉:「它,壞了?」
仇夜瞥了他一眼,語氣淡得像風過枯枝:「此人怨念不夠,驅不動奪魂器。」
接著,他抬手,修長的指尖微轉,那盞奪魂燈芯瞬間由青火轉為濃黑,翻騰如浪,幽光四起,「但......」
「妖怨,夠了。」
語落之時,風起人散。
趙飛鐵的魂魄在黑霧中化為一抹殘念,被永遠鎖進那盞陰燈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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