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影之下 - 第一章初墜凡塵 4

陽光像薄紗一般落在肩頭，風輕輕搖曳著樹梢與花瓣。羅溫走在那熟悉又遙遠的花園裡，腳下是修得整齊的石子小徑，四周開滿他童年記憶中的花——白玫瑰、紫丁香、還有那一叢叢太陽般明亮的金盞花。

他母親坐在樹下的長椅上，身影如舊，淡藍色的裙擺隨風微微起伏，髮絲柔順地披在肩上。她的眼神靜靜地看著他，像是一直在等。

他走近，蹲下，像小時候那樣，將頭靠在她的膝上。

她輕撫他的髮頂，手指溫暖而柔軟。

那一刻，他幾乎忘了自己身在何處，也忘了自己是誰。

但他終究還是開口了。

「媽……我做了一件事。」

她低頭看著他，眼中沒有驚訝，只有平靜與耐心。

「我殺了一個人。」

他說得很輕，像是對風說的祕密，「他要我殺他。是他求的。我……我只是……」

他本以為這句話說出口，會換來一個擁抱，或是那句他在夢中期待無數次的安慰——“你不是壞孩子。”

但什麼也沒有。

她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彷彿沒聽見，或者聽見了，卻不懂這句話的重量。

風停了。

花園開始沉默。花瓣一片一片地脫落，白玫瑰變得乾枯，金盞花像被踩過的布娃娃般塌陷。空氣中的香氣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濃厚的鐵鏽味。

他抬頭，母親的身影已化作一片模糊的光。

天空染上鉛灰，樹枝枯萎，整座花園彷彿在他眼前腐朽。

他伸手去抓，什麼也抓不住。

忽然，一聲淒厲的尖叫聲把他從夢境的廢墟中扯了出來。那聲音像是某種野獸在撕裂喉嚨般的悲鳴，摻雜著怒火與恐懼，在夜色中劃破沉默。

他猛地坐起身，胸口劇烈起伏，雙眼一時難以適應漆黑。但下一刻，他看見了——窗外，有火光在跳動。

不是燭光。

是火海。

遠方的穀倉正在燃燒，黑煙直竄夜空，仿若一頭被喚醒的惡龍，張開血紅之口咆哮。火焰倒映在玻璃窗上，把整間臥室染成赤色。

又一聲喊叫從樓下傳來，這次更近。羅溫翻身下床，赤腳踩在地板上，腦中仍殘留著夢境中母親沉默的臉。

他從床邊抽出那把短刀——那把昨夜染了血、現在仍未擦乾的刀。

他的指尖顫抖，不知是因為餘悸、還是預感。他知道，這不是普通的火災。這是報復。這是開始。

叛亂來了。

而他，再也不是昨天那個站在花園裡、渴望安慰的孩子。

「有人嗎？！」他大聲呼喊，踉蹌穿越燃燒的走廊。他試圖尋找父親的身影，然而火光與煙霧已在空氣中鋪開，每一步都看到倒塌的樑柱與陌生的屍骸。

直到在一間半毀的廳堂裏，看見那熟悉又沉穩的身影。

盧肯身上滿是灰燼與血跡，但他站得筆直，像他一生中所有關鍵時刻那樣，沒有半點慌亂。

他看到羅温時，眼中一瞬掠過欣慰，卻隨即轉為堅決。

「你不能留在這裡了。」盧肯走近，低聲道，「這個家，這個名字，已經沒有未來。」

羅温緊咬著牙，「可是父親，我——」

盧肯打斷了他，將一枚用細銀鏈繫著的徽章塞進羅温手中。那是家族早年支持的探險團體徽記，圖案是一棵枝葉繁盛的大樹，樹根盤踞成一個圓圈。

「聽我說。」盧肯語氣平靜卻不可違抗，「去找聖樹國，去靠近那棵樹。只要你還握著這個，你還有價值，他們會給你庇護。」

「在那裡，學會生存，不要讓自己白白死在這場無謂的戰亂裡。」

「還有——」盧肯伸手輕撫羅温額頭，聲音低沉而苦澀，「別忘記你來自哪裡，但也別讓它束縛你。」

就在那一瞬，牆體轟然倒塌。盧肯猛力將羅温推向密道的入口，自己則消失在傾頹與火海之中。

羅温咬緊徽章，在煙火與哭喊聲中，轉身奔向那未知又孤獨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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