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機廣播響起時，我正在給行動電源纏繞充電線。法語播報特有的韻律感讓周圍幾個中國旅客露出茫然表情，這讓我想起初到巴黎時在戴高樂機場迷路的窘迫。三年過去，機場洗手間標誌的"Toilettes"已經比中文的"洗手間"更讓我感到親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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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開始滑行，我打開遮光板。巴黎陰鬱的四月天空像被用舊的羊毛毯，跑道兩側的草皮卻綠得刺眼。這種尖銳的對比色突然具象化了我的情緒——胸腔左側是沉澱三年的學術冷靜，右側卻翻湧著即將見到舊友的雀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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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的橙汁。"空服員遞來的塑膠杯外壁凝著水珠，我接過來時冰涼觸感竄上指尖。五年前那個春末，周昊然手指蹭過我嘴角的奶油，也是這樣的溫度。當時我們躲在圖書館後樓梯間，他手裡捏著從福利社搶到的最後一個泡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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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以後我去了國外..."我咬著他掰給我的半邊泡芙，糖霜在舌尖化成蜜，"但你只能留在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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舷窗外的雲海突然劇烈顛簸。繫緊安全帶標誌亮起的瞬間，我握著的橙汁潑灑在米色褲子上。空服員匆忙遞來紙巾，我卻盯著膝蓋上暈開的橘色污漬發愣——那顏色像極了高三那年，陸沉翻牆到我們學校送來的糖炒栗子包裝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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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就等你回來。"記憶裡的他用拇指抹掉我唇角的奶油，指腹有長期握筆留下的薄繭，"每天數著你什麼時候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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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爬升時的耳壓讓回憶變得斷續。我調直座椅靠背，發現前座椅袋裡插著的安全須知卡是繁體中文版。這種細微的差異突然讓鼻腔發酸，原來時間早已在我們之間築起比台灣海峽更深的鴻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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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片由迪士尼榮譽呈獻。"座位螢幕突然亮起《海洋奇緣》的片頭。莫娜的長髮在浪花間飛揚時，我摸到臉頰上的濕意。十八歲的我怎麼會想到，後來真正阻隔我們的不是太平洋，而是周昊然傳給我的最後那條訊息：「保重」後面跟著的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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爾後，他不再在晚自習後陪我等公車。有次我在數學考卷背面寫滿他的名字，被班導師當全班面撕碎。那些雪花般的紙屑飄落時，我忽然理解我們就像泡芙與糖炒栗子——再甜蜜也是不同季節的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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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毛毯嗎？"空服員的聲音將我拉回現實。我搖頭謝絕，卻在接過菜單時發現手指在顫抖。法航特供的鴨肉醬三明治旁印著巴黎時間與台北時間，六小時的時差在紙面上不過是個數字，當年卻能讓我們的視訊通話變成留言接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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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鑽入雲層，機艙燈光調暗成曖昧的橘黃。我打開筆電，螢幕亮起時跳出臉書提醒——十年前的今天，我和周昊然在淡水漁人碼頭的合照。他環著我肩膀的手正在比YA，我舉著的霜淇淋沾到他袖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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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換日線嗎？"分手那晚我在電話裡問他，通話質量很差，電流聲裡夾雜著他的呼吸，"越過那條線就能偷到一天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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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了」他的語氣充滿了不耐，「我們之間差的從來不是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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遮光板外已是一片漆黑。我關掉螢幕，發現窗戶倒影裡的自己竟在微笑。原來當年讓我哭泣的，不是失去某個具體的人，而是那個相信「等你回來」就能解決一切的自己。空服員開始回收餐盤，金屬餐具碰撞聲中，我看見前排情侶共享著一副耳機——左耳與右耳之間流淌的，是我們再也回不去的頻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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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開始下降，耳膜傳來輕微脹痛。廣播說台灣正下著小雨，地表溫度23度。我摸著帆布包，突然期待雨水打在臉上的感覺。那些未說出口的抱歉與感謝，終將和當年福利社的泡芙、糖炒栗子的包裝紙一起，融化成台北午後的陣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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