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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逸明和夏至的生日只差了一星期，夏至也是當天才知道。整個603寢室托了王逸明的面子，全收到了去程以旭租屋處慶生的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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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不感興趣，一號床位倒是積極，問要帶什麼、不用什麼，需不需要綁架壽星。程以旭倚在門邊，笑得有些無奈，「人到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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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他們倆，其他幾位是程以旭系上的同學，一號床自來熟，剛進門沒過幾分鐘便開始與人稱兄道弟，聊了幾句後還認了位作乾爹。夏至找了個不擋路又不顯眼的角落坐下，手裡還抱著一號床從自己的小倉庫貢獻出來的零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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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自己出現在這裡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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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多學期過去，夏至和王逸明是熟了一點，一天講的話和最初相比要多上五句，三個人的宿舍群組也活躍了些，會讓幫忙買一份早餐，會求救忘了帶的隨身碟，回家前甚至會互相客套一聲。雖然基本都是王逸明和一號床在說話，但夏至自認為進步挺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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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為了慶生，訂了披薩和蛋糕，還買了一些啤酒，目的是灌醉王逸明。夏至剛成年那會兒夏照國帶著他買了一罐玻璃裝的，他嚐了一口就沒打算再碰它，酒的苦澀味在他整張嘴裡蔓延，在喉嚨處停下，和他討厭的薑汁有得一比的難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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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拿了塊披薩，看幾個人圍著壽星餵酒，還沒來得及點蠟燭唱歌，近一半的蛋糕已經到了王逸明臉上。他覺得可惜，蛋糕是連鎖咖啡店買的，但看上去好吃，奶油只有表面的一層，內餡是雞蛋布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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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默默為不復存在的甜點哀悼時，程以旭奇蹟般地放了一塊完好無損、五六公分大的小圓蛋糕在夏至的面前。夏至愣愣地眨眼，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聽見身旁的人笑出聲，他才抬起頭，程以旭在說：「買大蛋糕送小蛋糕，他們都不吃，你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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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再晚一點，他們被管理員敲門，說住戶投訴太吵了，程以旭道了歉賠了不是，幾人悶頭吃東西一會，先有人忍不住嗤鼻，提議出門吧，明天的課誰愛去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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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想回宿舍，他很睏了，都在沙發邊打了不知道多少次瞌睡，可男孩們正在興頭上，他找不到時機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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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他再度坐上程以旭的機車後座，程以旭騎得不快，落到了車隊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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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的目光先是跟著被他們甩在身後的每一盞路燈，而後又仰頭看天空，星星不多，少數的幾顆被移動的雲層蓋住，夏至想，那也可能只是飛機聯絡塔臺用的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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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前喊了程以旭一聲，對方稍微偏頭問他怎麼了，夏至抿著嘴沒說話，過一會才又開口問他：「我可不可以抱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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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想睡覺，睡著了身體會自然放鬆，我會握不住把手，可能會從機車上摔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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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好紅燈，一號床的車就停在他們旁邊，夏至目睹他打了個哈欠，被傳染了，他也捂著嘴打一個。程以旭又笑，這次他笑得含蓄，夏至不確定自己是否聽錯了，但程以旭拉過他的手環在腰間，「可以的話，你還是盡量不要睡著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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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目的地在海邊，他們用打火機烤棉花糖，有些焦了有些爛了，夏至拎著個尚未被荼毒過的沒吃，他不太想睡了，但幾乎伸手不見五指以及手機訊號為零都令他不安，夏至吐了口氣，冷靜推測自己睡意全消不過是被恐懼壓過去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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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來得太晚了，夜市都收攤了。」也不知道程以旭怎麼摸著黑找到隨時可能會被忘在這的夏至，總之他準確地在夏至身邊盤腿坐下，手裡的白色棉花糖很香，或許是烤得最成功的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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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並不在意有沒有夜市可逛，「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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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蛋糕好吃嗎？」程以旭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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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難吃。」也不好吃。後半句夏至沒有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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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我覺得好難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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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程以旭皺了皺眉頭，夏至有猶豫過幾秒要附和他的確不好吃，但直覺告訴他不行，於是又「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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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聊天這四個字跟了夏至十多年了，現在能和人勉強有個三句的對答還是江女士不懈努力下的成果，要放在小時候，如果不是提到夏至感興趣的話題，他壓根不會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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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並非總是缺陷，歲數小一點的孩子記不住事，今天找夏至一起玩，被無視了也沒關係，過一晚忘了，隔天又當一回好朋友。不過再長大，正常人都不愛熱臉貼冷屁股，不願意在夏至身上自討沒趣，那又成了一項罩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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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以旭站起身，朝夏至伸出手，夏至第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他要做什麼，直到程以旭出聲，邀他一起去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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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不懂程以旭對這件事的堅持，像要帶他來海邊、要有夜市、要把腳放進海裡，但往不遠處望過去，其他人已經瘋成一片，在一月的天裡脫得只剩下內褲，一邊唱著走調的流行歌一邊揮舞手臂假裝自己是條擱淺的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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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握住程以旭的手，脫了襪子踩著程以旭的拖鞋，對方赤腳，踏在沙地上依舊會發出響動，很細微，但夏至聽得見。或許是他的眼神堅定得像要去赴死，程以旭在海水碰到他們的腳尖前提了一句：「你是狗派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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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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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看到你在逗警衛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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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喜歡他們的毛。」夏至點頭，他喜歡一切毛茸茸的事物，不過江女士對動物毛過敏，他連布偶都沒有要求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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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有一隻。」程以旭笑，他用空著的那隻手掏口袋，鎖定螢幕就是他們家的博美犬，潔白的一團球，頭上繫了個很大的蝴蝶結，跟動畫中誇飾牙痛一樣的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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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想湊近點看，程以旭卻往後退了一步，然後問他：「會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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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這麼問，夏至才發現海水已經沒過了腳踝，精心避開的細沙跟著水流鑽到他無法與拖鞋徹底密合的縫隙間，水很冰、很髒，他想要掉頭回去了，身體卻沒有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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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說過夏至有病，住附近的八卦大嬸、毫不掩飾惡意的同班同學，甚至是應當受人尊敬的師長，夏至都從他們嘴裡聽過，只是他不在意，沒有當作一回事。可江女士會衝他們生氣，會一改優雅從容的氣質，用很快的語速去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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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對著那些人說學術名詞，轉過身來抱住夏至卻只告訴他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比如夏照國還年輕時就患有高血壓，而她怕高，隔壁大嬸則有氣喘，包裡常備著藥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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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女士沒有明說，因為她下意識地認為夏至不會懂，但事實上夏至知道她在難過。夏至想安慰她其實根本沒什麼，就某層面來說夏至已經很幸運了，可看著江女士耳後的一根白頭髮，夏至終究沒有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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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夏至曾花過一天的時間坐在公車亭觀察路上的每一位行人，那天是平日，江女士他們被迫翹班找本該在學校卻失蹤的兒子，而夏至看見他們的第一句話卻只是肚子有點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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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盯著他一小口一小口地扒著飯吃，氣話不知該從何釋放，夏至先一步開口，他覺得自己和其他人沒有不一樣。他們能到公車站等車，夏至也能，他們的嘴用來說話，夏至的自然也是。太陽曬在他們身上會流汗，夏至那貼附在額頭上的瀏海也足以作為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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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江女士很想哭，她也確實哭了出來，夏至看著她緊皺的眉毛，看著夏照國一言不發只一昧地用手指尖敲擊桌面，他聽見媽媽說：可是寶寶，你這麼亂跑，就和其他人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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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江女士第一次否定他，也是第一次，夏至徹底失控，先是哭，再是尖叫。他從未有過如此巨大的情緒，父母倆一時間慌了手腳，怎麼哄都沒能讓夏至緩和下來，後來還是他自己哭累了，蜷縮在沙發上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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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醒來，江女士拉了張椅子，坐在他的床邊打盹，而夏照國似乎已經出門上班，家裡很安靜，夏至錯覺可以聽見浴室的花灑在滴答落水。他盯著天花板發呆，想哪處或許會有聚集的灰塵正在緩緩著地，夏至皺皺鼻子，打了個無聲的噴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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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理解了這個世界有標準答案，只是他答題的方式跟別人不太一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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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接受自己的不普通了，那程以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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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鬆開握著程以旭的手，可他們之間的連繫卻沒有因此斷開，可能是擔心夏至會在平坦的海灘摔個狗吃屎，程以旭還牽著。夏至看向程以旭，他在漆黑的環境已經待得足夠久，能看見一點輪廓，程以旭的目光落在熱鬧的那一區，他在笑，因為嘴角有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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