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落在妳臉上，我也想成為光 - 蛇

草叢比預想的還高一點。

家瑜將褲管拉得更緊、褲腳紮好，一如往常地走在例行性的巡查路線上。

夏季的陽光從葉隙中斜灑下來，空氣中是風與泥土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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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才剛彎腰想確認一處疑似有遺棄物的草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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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

一股刺痛猛然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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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被針扎，又像是被什麼濕滑而冰冷的東西擦過腳踝。她低頭看去，那東西早已竄進更深的草堆，只留下飛快蠕動的尾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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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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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倒抽了一口氣，腳踝處已浮現兩點明顯的牙痕，皮膚迅速紅腫起來，並開始隱隱泛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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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開始微顫，疼痛越來越明顯，她強撐著身體，緩慢挪到電線杆邊坐下，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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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靜……冷靜…能快速鎖定位置的方式…尋找電線杆的號碼……」她喃喃唸著，指尖冰涼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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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努力記住所在位置的編號後，顫抖地撥打了119，聲音已經壓不住的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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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在…××號電線杆旁，剛剛在草叢裡可能被蛇咬了…我現在有點發冷…我不確定能不能移動太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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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完後，她將手機切換，咬牙撥給湛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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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一接通，她便咬著下唇，聲音像從喉嚨擠出來：

「霖……我被咬了……蛇……在××地……我已經叫救護車了……我不太能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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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我。」

電話那頭的湛霖語氣立刻變了調，壓得極低：「妳不要睡，我馬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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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說點什麼，卻發現舌頭已開始麻木。

手機滑落草地，她整個人靠在電線杆邊，額頭冒出冷汗，喉頭發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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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線開始模糊，她下意識抱著自己的手臂，胃部猛地一陣翻湧——

她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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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沒多久開始劇烈的顫抖、抽搐，她整個人像被捲進了什麼無形的漩渦，四肢開始痙攣，眼角滲出淚水，甚至已無法完整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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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霖……」她低喃著，意識開始斷斷續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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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急促的煞車聲與腳步聲，那喊聲比一切都清晰、都急切的呼喊穿透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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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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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上車門的湛霖，幾乎將自己的短程爆發力發揮到極致衝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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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到她的瞬間，眼睛紅了，像是整個靈魂在那一刻都碎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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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瑜！我在，我在！」

湛霖顫著聲音，一手撐住家瑜的後背，一手不斷拍打她的臉頰：「妳不能睡，妳聽我說，妳撐住，拜託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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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瑜已經快說不出話了，眼淚從眼角滑落。

她顫著手，微微抬起來，像是想碰觸湛霖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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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霖立刻握住那隻冰涼的手，貼在自己臉頰上，像是握住了全世界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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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了，家瑜……我來了，拜託妳不要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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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霖緊緊抱著她，額頭抵著她的額角，聲音一遍又一遍地貼近她耳邊，像是在試圖用語言與體溫撐住她搖搖欲墜的生命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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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能感覺到家瑜的體溫在流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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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感覺到那具身體在顫抖——不是冷，不只是痛，是一種失控的抽搐與痙攣，從腳踝蔓延到四肢，像是整個神經系統在反抗這場毒素的侵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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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霖……」家瑜的聲音斷斷續續，唇色蒼白得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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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霖慌了，雙手撐著她的臉，急促地貼近：「我在這，我在！妳別說話，妳撐住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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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家瑜卻睜著那雙開始渙散的眼睛，看著她，努力到聲音都破了，才擠出一句話：

「霖……如果我……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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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准說這種話！！」

湛霖瞬間紅了眼，像是整個魂都裂開，她的聲音嘶啞得不像她自己：「妳不能不在！我不准！我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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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妳原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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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瑜的聲音像是風中搖曳的燭火，下一句幾乎聽不見：「…要好好照顧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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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湛霖一把緊緊將她抱進懷裡，聲音在顫、手在抖，整個人像是快要崩塌的斷垣殘壁，只剩眼淚一滴滴砸進她的頸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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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不要原諒妳……我要妳在我身邊，我要妳活著、醒著、每一天都吵著說妳想撒嬌，我要妳跟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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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懷裡，家瑜的身體在持續痙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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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霖整個人嚇得快失控，大聲呼喊著她的名字，將她抱得更緊，一遍遍壓著她的額頭低語：

「拜託拜託……求妳撐住……救護車馬上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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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瑜，妳不能留下我一個人……我沒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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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抱著家瑜，緊得像在和命運搏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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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搐還在，體溫持續下降，意識隨時可能潰堤。她壓著家瑜額角，一遍遍喊著她的名字，試圖把她從崩塌邊緣拉回來，但下一秒，那具身體卻忽然像洩氣一般垮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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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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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霖的心臟狠狠縮了一下，腦中突然一片空白，像是全世界的聲音都被拉遠了，剩下只有耳邊「嗡——」的一片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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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一個畫面猛然竄進她的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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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天，在氣氛柔和的餐廳裡。家瑜手指蜷著，緊張地從口袋裡掏出那個小小的盒子，手還在抖，額頭甚至有點冒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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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了很多，紅著臉看著她，輕聲開口：「妳願意……讓我成為妳一生的唯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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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的心跳，怎麼會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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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面又一轉，是她們第一次擁抱的那晚。

那時她開啟了秘密紙條，家瑜從收到紙條的那刻糾結了一整天，最後抖著身漲紅著臉抱緊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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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是她們第一次親吻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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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瑜突然在她的唇上輕啄了一口，似乎連自己也嚇到，下意識的道歉想逃跑，她抓緊了家瑜拉進了自己懷裡，深深的給她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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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畫面湧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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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瑜躺在她懷裡說「今天我好像快要死在妳懷裡了，但我好幸福」；

家瑜和她在戶政事務所門前寫下她的名字，然後紅著眼說：「我今天填上妳的名字，就代表我這一生都是妳的了」；

她們躲在小旅館的被窩裡輕聲說：「我會讓妳越來越幸福，幸福到不想離開我」；

甚至是那天，家瑜因為情緒崩潰蜷在床腳，她過去抱住她，一句話都沒說，只默默說：「我在，我一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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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記憶如萬箭穿心，一針針紮進她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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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抱著眼前這虛弱到幾乎沒了聲音的人，像抱著整個世界正在碎裂的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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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終於聽見自己心裡，一個聲音，清晰、尖銳、猛烈地竄出來：

「我不能失去她──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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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死死地抱緊家瑜，哭著喊出聲：

「妳不是說還要跟我一起過很多個春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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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說還要養一隻貓，然後讓我每天親親妳的額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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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記得、我全部都記得……家瑜，妳不能丟下我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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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方，救護車聲終於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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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湛霖已顧不得她自己雙手早已麻痺，喉嚨早已沙啞，只一遍又一遍在她耳邊低語：

「我不要失去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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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是我等來的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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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下來，我求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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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懷裡，那人已幾近意識消失。

她的心，也在那一刻幾乎停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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