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分落葉的約定 - Ch3Ep4 記得的人，終將引領

那雙藏在燈火之外的眼睛，靜靜凝視著他。

「他留下了一些話，」那人的聲音低沉，如同一頁泛黃的古書自書櫃縫隙間滑落，「不是為了誰，只是想讓這個世界記得——他曾存在過。」

虞永安蹙起眉。

「你是說……張䥧安？」

對方既不點頭，也不否認。只是從桌下緩緩抽出一只木盒。那木頭舊得發白，像是在許多記憶的流轉中被丟棄，又被拾起。他打開盒蓋。裡頭是一封褪色的信，和一枚小小的十字吊墜。

但那並不是普通的十字。

那是一枚「三重十字」，三個十字架層層嵌合，結構繁複，幾乎難以辨識。在微弱燈光下，它彷彿隱形，只有真正能「看見」的人，才能察覺它的存在。

「這是他留下的錨點。」那人低聲說道，「一個記憶標記。只有當你開始懷疑自己是誰時，它才會顯現。」

虞永安將十字放在掌心。

剎那間，一股熟悉的熱流自手臂湧起——彷彿他的身體早已認得它，遠在記憶甦醒之前。

他垂下目光，看向那封信。

泛黃的紙上，只剩幾行潦草的筆跡：

「當記憶滑落、時間破裂，請回到起點。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xcIIKRRQb
真相不在你眼前，而藏在你願意看見的縫隙裡。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XdnpkGvMT
有一扇門——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b85RbBOzZ
只為『已選擇』的人而開。」

「哪一扇門？」他抬頭問。

那人看向圖書館深處的牆。那裡並無門，只是一片無縫的木牆。

「你剛才走進的門，屬於這個空間，」對方停頓了一下，續道，「但你真正尋找的，是屬於時間層本身的門。」

虞永安慢慢站起，走向那面牆。

隨著每一步，手中的十字漸漸發熱——直到他意識到：這不是裝飾。

這是鑰匙。

他將手收緊，緊握那十字。

它不是信仰的象徵，也不是救贖的符號。

它是那段「破裂時間」的鑰匙——只為那些記得之人所鑄。

明明無風，當他指尖觸及那道牆面，表層竟微微漣漪——如同液態的時間被封印成實體。當那枚十字碰觸牆面，空間微微顫動。燈光閃爍，陰影如潮水般退去。

「記憶已選擇你，」身後那人道，「接下來，是時間選擇讓你看見它所掩藏的一切。」

一道門，開始浮現。

不是開啟，而是顯現——彷彿它一直都在，只是從未被「看見」。

無門把，無鎖孔。

只有一枚模糊的十字印痕，在中央脈動著淡淡光線——像一顆心臟的微光跳動。

他將那枚三重十字，嵌入光心。

——無聲。

但世界失去了重力。

他的身體離地，五感剝落，只剩下「時間」的重量——傾斜、崩解、翻轉。

他試著喊出聲音——卻無聲可出。

只有墜落的感覺，進入一處無上無下、無近無遠、無前無後的空間。

那層時間，終於打開了。

在黑暗中，有聲音緩緩傳來：

「你還記得，第一次選擇的那一天嗎？」

—

墜落感消失。

虞永安睜開眼，眼前是一片違逆時序的空間。

無天。無地。只有霧。

那霧是活的，緩緩脈動，交錯著微光絲線——像是記憶自身的紋理。每一道閃爍都懸著一段被遺忘的時刻，漂浮於指尖之外。

他向前踏出一步。腳下無聲，卻像走在別人的記憶之中。

霧中開始浮現殘影。

張䥧安。

年輕、脆弱、堅定。他的表情像一段撕裂的膠卷——在鏡前低語、在昏黃燈下瘋狂寫字、在火曜日的清晨抱頭絕望。

每一幕，都是一個「選擇」的代價。

「這些是……他的記憶？」虞永安低聲問道。

霧中傳來聲音——幾乎與他自己的聲音重疊：

「不。這些是——你即將繼承的選擇。」

霧中，一座螺旋階梯浮現，蜿蜒向下，消失於未知深處。

每一階，都刻著淡淡的字——有些是張䥧安曾寫下的片語，有些……竟是他童年夢中從未說出的語句。

兩人的記憶，正在重疊。

階梯的底端，站著一道人影。

「你若下去，」那聲音緩緩說，「就無法再作為旁觀者回來。」

「這不只是『見證』——這是『成為』。」

「成為那個真正做出選擇的人。」

虞永安站在階梯前，指尖仍隱隱發熱。

那一刻，他明白了：

這並不是要他記起張䥧安曾做的選擇。

而是要他——完成那個從未被做出的選擇。

他踏下第一階。

空間無聲震動，如同記憶被喚醒的脈搏，在靜止的世界裡輕輕搏動。

每落下一步，空氣便隱約湧出語句——不是耳語，而是時間曾經說過的話。

「我不是要你代替我，而是要你記得我。」

「如果你還在，那麼我也會在——哪怕我們不在同一條時間線上。」

那些句子不是語言，而是殘留在空氣中的「回聲」。如夢境未盡的側影，如錯置時空中遺失的對白。

他走至階梯末端，眼前浮現一片朦朧的光域——不似霧，不似火，而是記憶在時間邊緣燃燒的形狀。

一道身影，立於光中，背對著他。

她站在廢墟之中，彷彿整個世界崩塌後，唯一沒被時間帶走的人。

她未說話。但他知道——那是黎安晴。

她身上的光線閃爍不定，就像在數個時間碎片中同時閃現。她轉過頭來，眼神沒有驚訝，只有一種近乎悲憫的平靜。

「你終於來了。」她的聲音宛如河水從記憶深處流回現實，「不過…現在才記得，會不會太晚了？」

虞永安想開口，卻發現舌尖上的語言彷彿不是屬於他的。他只能低聲問：

「你是…真的黎安晴嗎？」

她輕輕搖頭。

「我是你記憶裡的她。也是他記憶裡的我。」

「那一天…在X區…我看到你倒下的畫面……」他喃喃，「我以為…」

「你看到的是她死亡的那一刻，但我不是死亡，我是……轉移。」她的眼神依舊溫柔，「我只是留在了那條時間線的裂縫裡。」

他顫抖著呼吸，心口悶痛如同舊傷被拉開。

「那麼——那枚十字，是妳給他的嗎？」

黎安晴望向他的掌心，像看見了過去的河流。

「我將它交給了他，讓他替我選擇。而他，把這選擇……傳給了你。」

她向前一步，腳下的空間如湖面輕漣，一片虛實交疊。

「你不需要記得全部，你只需要問自己：你願不願意承認，這段記憶也屬於你？」

「如果我承認——」

「那麼這不再是別人的過去，而是你的命運。」

她走近，他看見她的眼角有一道時間未曾癒合的裂縫，像某段未被原諒的選擇。

「虞永安，」她低聲，「這不是你第一次選擇，而是你第一次明白你正在選擇。」

那一刻，他終於開口，聲音顫抖而真實：

「我記得了。那個我沒能說出口的句子，那天在馬偕醫館，我觸碰十字的時候……我其實是想問——」

「——如果時間可以重來，我還會認得妳嗎？」

黎安晴笑了。是那種屬於黎安晴的笑——藏著理解，也藏著道別。

「如果你記得這句話，那麼我就從未真正離開。」

她轉身，走進光中。身形漸淡，成為霧中另一層記憶。

「再見了，永安。」她的聲音隱入光霧深處，「這一次，我把選擇，交還給你。」

——

他站在原地，手中的三重十字，正微微發燙。那不只是記憶的回聲，而是某種未竟的命運在甦醒。

他舉起那十字，看見其中的裂痕已不再黯淡。

在其中一層金屬的交錯中心，他隱約看到一行浮現的字：

「12.17 — 統合」

不是過去，也不是未來。

是他，正在回到那一天——

準備成為能夠做出選擇的人。

他再次舉起那枚三重十字。

指尖微顫，掌心卻灼熱如初醒的火種。

光霧之後，一道縫隙出現在時間的邊緣。像是空間被裁開的紙頁，輕輕掀起，露出下層未完的劇本。

他的步伐慢慢向前——穿過縫隙的瞬間，耳邊響起心跳聲，與某人重疊而混響。那不是自己的律動，而是張䥧安，在時間另一端等待的呼吸。

—

【時間層 · 臨界區段】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njIU3cR7d
【標記代碼：12.17.TUE｜統合進程啟動】

他睜開眼，站在了X區邊界的入口。

眼前是一道破敗的牆，滿佈燒灼痕跡與殘留的時間回聲。空氣中泛著不屬於這時空的金屬氣息，如斷裂的回路仍試圖喚醒沉睡的資料。

而地上，仍保留著一道模糊的倒影——是黎安晴倒下的殘影。

她的身體不再清晰，像是舊光碟片中反覆讀取的片段，音軌錯位，畫面殘缺。

但她的眼神，卻比任何時刻都要清楚。

他蹲下來，將手覆在那道殘影之上。

—

「……原來你早就知道我會來，對嗎？」

聲音柔軟如塵，但空氣為之一震。

影像中的黎安晴，緩緩轉頭。

那是一段未曾被說出的記憶——來自她倒下前最後一刻的選擇。

「張䥧安已經…不屬於這個時間線。」

她喃喃著，將十字架從脖子上取下——那是一個尚未刻痕的原型，未經啟動，卻已準備好成為載體。

「如果……你記得我，那就不要再讓別人替你選擇。」

她將十字交給那時尚未甦醒的虞永安，而那一刻，也成為兩人命運交換的分岔點。

—

回到當下。

虞永安緊握著那枚十字，這次——它不再閃爍，而是穩定地發光，如一顆熟睡多時終於甦醒的心。

他抬頭望向廢墟深處。

那裡，站著另一個人影——模糊、微顫，如同世界尚未決定是否要讓他成為「存在」的人。

張䥧安。

兩人彼此對望，無聲的空氣中迴盪著一段未完成的對話：

「你是來取代我？」

「不。我是來記得你。」

—

【統合進程倒數：00:06:21】

時間層開始劇烈震盪。

他們站在裂口的兩端，世界正試圖決定——誰是「主體」，誰是「殘影」。

但此刻，虞永安終於明白：

統合，從來不是消除另一個人。

而是接納彼此存在的每一道裂痕，與之共生，成為完整。

—

他將十字架舉起，光芒穿透空間，照亮張䥧安殘影的輪廓。

那少年輕聲笑了。

「原來你終於記得了，火曜日那晚，是誰選擇留下。」

—

時間靜止。

風停止。

教堂鐘聲緩緩響起。

他閉上眼，走向那個不再只是回憶的身影——

在光與光的交疊處，他伸出手，將十字遞出。

【統合完成】

【記憶保留：雙軌並行】

【身份定位：Yu Yong-an（完整體）】

—

當他再次睜開眼，站在現實世界的邊界，風從淡水吹來，帶著海與雨的氣味。

身旁無人。

手中空無。

但他知道——

那一晚，12月17日，

不是誰消失了。

而是有一個靈魂選擇留下，讓另一個人，得以活成更完整的自己。

【意識層 · 光之迴廊】

統合的光尚未完全散去。

在通往現實的過渡空間，虞永安的步伐停下了。

不是因為疲憊，而是因為前方，有兩道身影等著他。

一前一後，站在光影重疊的邊緣——黎安晴與楊安婷。

她們的輪廓相似，卻不重疊。她們的眼神交錯，卻未凝視彼此。

像是來自不同世界的夢，卻在這片被光反覆照耀的邊境，擦肩而過。

—

黎安晴先開口，聲音柔得像一場被收錄過的錄音：

「他終於選擇了啊。」

她的眼裡沒有淚，只有一種寧靜到近乎空白的溫柔。

「我以為，他會再躊躇一次。但沒想到，是你，讓他走了那一步。」

楊安婷沒有回話，只是微微側頭，眼神落在虞永安的臉上。

像是在辨認，又像是在確認一場尚未醒來的夢。

—

「你記得我們初見的時候嗎？」

這次是楊安婷開口，語氣帶著不可解的輕盈。

「淡水河邊，風很輕，你沒看我。但我知道，你看見了我裡面的那個人。」

她的聲音像是穿透了好幾層時間，輕敲黎安晴心中某處未癒的罅隙。

—

「我曾以為，『我』只是一段情緒。」

黎安晴低聲說道。

「直到他握著我的名字，用他尚未成熟的筆跡，寫進那本日記裡。我才知道，我活過。即使沒有人承認我。」

—

她們終於望向彼此。

沒有敵意，也沒有疑惑。

那是一種交會——在命運之外的交會。

一個是未被時間承認的存在，一個是遺失於時間的人格投影。

在虞永安的統合之後，她們仍留下來，只為說出這段從未有機會說出口的話。

—

「他記得你。」

楊安婷說。

「只是，他學會了，用我的方式記得你。」

黎安晴輕笑，語氣有點頑皮，卻也滿是釋然：

「那就夠了。因為那個版本的我，也學會了——如何，用她的方式留下來。」

—

光開始抽離。

虞永安的身體即將落回現實。

黎安晴與楊安婷沒有再說話。

她們轉身，背對彼此，走入光的兩側，如同命運早已安排的背離。

—

在他完全墜入回歸前，一道聲音在腦中迴盪：

「記得我們，不是因為誰留下，而是因為——你選擇了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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