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低垂,霧燈割裂雨幕,在模糊的車窗玻璃上映出一張焦急的臉。律樹指節泛白地緊握方向盤,指針壓在限速邊緣,心跳卻早已超過警報線。他剛從警局出來,原本只是例行詢問,卻在警方的只言片語中得知凱恩中刀住院的消息。那一刻,他幾乎沒聽清後半句「傷勢不重」,便轉身奔向停車場。
醫院的走廊燈光冰冷刺眼,長長的燈帶像一條不曾停歇的脈絡,延伸至看不見盡頭的白色世界。腳步聲在地板上迴響,與律樹紛亂的心跳交織成緊繃的節奏。空氣裡彷彿殘留著消毒水的苦味,令人窒息。
病房外,李央與諾亞正低聲交談,兩人倚牆而立,神色凝重。當律樹的腳步聲逼近時,他們同時抬頭,彷彿在等待誰的到來,又像是被突如其來的現實驚擾。
視線交會的那一刻,李央與諾亞先是一愣,眼中閃過明顯的錯愕。
諾亞的眼神短暫地游移了一下,像是在思索什麼;而李央則下意識皺了眉,喉嚨動了動,似乎想開口,卻又遲遲沒有說出口。
「林⋯⋯」李央終於發聲,語氣卻有些遲疑,像是被什麼糾結住了。
那聲呼喚不帶警告也無慰藉,只讓人感覺到一種隱約的猶豫與遺憾。他眼中藏著話語的尾巴,卻像是硬生生吞了下去。
諾亞也露出一抹複雜的神情,既不是歡也非抗拒,而是某種難以言喻的矛盾情緒在他臉上閃現片刻,又迅速被掩蓋。
律樹心中一緊,胸口像被什麼無形的手緊緊攫住。
那不是面對突發傷病的焦急,也不是與他人共感的沉痛,而是一種被排除在什麼之外的不安,像是所有人都知道某件事,唯獨他蒙在鼓裡。
他下意識地握緊拳頭,聲音顫了顫:「凱恩在哪?」
李央還未及回話,他已邁步推門而入。就像是怕再遲一步,那扇門背後的真相會永遠與他錯身。
病房內空氣靜止不動,時間像在薄霧中停滯。凱恩安靜地躺在病床上,呼吸平穩卻雙眼緊閉。蒼白的臉色與緊裹的繃帶在潔白病床上格外刺眼,像一道沉默的控訴,重重敲進律樹的眼裡。
這樣的凱恩,是他從未見過的模樣。那個總是帶著戲謔笑意、永遠掌控局勢的男人,此刻卻像斷了弦的風箏,沉默無聲地漂浮在生命邊緣。他從來就不是脆弱的人,哪怕跌倒也會笑著說「不痛」,哪怕失敗也會耍賴似地轉移話題。可現在,他安靜得不像自己,像是被這世界暫時遺忘,只剩下殘影留在人間。
律樹站在床邊,喉頭乾澀。明明有千言萬語堵在胸口,卻只擠得出一句低聲:「你再這樣裝睡,我以後真的不會再見你了。」
聲音發出的瞬間,他才發現自己是多麼渴望對方的回應。
他盯著凱恩的臉,眼底有著近乎執拗的期盼。仿佛只要他夠誠懇,夠堅持,那個總能厚臉皮地回嘴、惹他生氣又讓他心軟的人,就會睜開眼,像以前一樣對他笑,哪怕是那種招人厭的痞氣笑容也好。
但凱恩沒有動,也沒有笑,只是像沉睡一般,靜靜躺在那裡,任由律樹眼前的一切逐漸模糊。
律樹的手微微收緊,指節泛白。他的身體還站得挺直,眼神卻漸漸低垂,像撐到極限的牆面終於出現裂縫。
眼眶漸漸泛紅,他努力眨眼,像是在與某種脆弱對抗。那不是單純的悲傷,而是一種被掏空的無力,彷彿他拚命維持的距離與克制,在這一刻全然崩塌。
「你這個混蛋⋯⋯」他低聲罵道,聲音裡卻沒有半點怒氣,只有委屈與壓抑的驚惶,「要是真的死了,我該怎麼辦⋯⋯」
律樹站在病床邊,喉頭乾澀,像是卡著什麼難以下嚥的東西。他努力抿緊嘴唇,告訴自己要冷靜、要理智、要記得那場分手的決絕與自己下的決心。
他一直以為,時間會讓一切變得簡單。即使過去曾深陷情網,即使曾牽過手、戴過戒指,也終究只是人生中的一段插曲。分開之後,他告訴自己,不再聯絡也沒關係;如果哪天不小心碰上,也只當對方是再普通不過的舊識。
陌生人一般地寒暄,甚至連一句問候都能省略。
他以為自己做得到。
以為只要把所有回憶封起來,把所有心軟都推進心牆之後,就可以像個旁觀者一樣看著凱恩從他生命裡淡出,甚至,從此毫不動搖地活在沒有對方的日子裡。
可當他推開病房門,當他的眼睛撞上那張蒼白無聲的臉,他所有的預設都土崩瓦解了。
凱恩安靜地躺在那裡,像一具過早冷卻的軀體,胸口起伏微弱得近乎無感。這個總是那麼喧鬧、那麼自信,讓人恨不得把他嘴巴封起來的男人,這一刻竟脆弱得像風一吹就會消散。
律樹看著他,忽然明白一件事——他根本放不下。
從來都沒有。
那不是任性,不是逃避,而是被背叛之後僅存的尊嚴。他不想變成那種明知對方出軌,卻還緊抓不放的人。他要的不是被施捨的愛,也不是勉強維持的關係。他以為,只要夠果斷、夠堅定,這段傷痕就能快點結束,快點被時間磨平。
所以他轉身離開,退回自己的世界,斬斷所有牽掛。
可是現在,真正站在這裡,看著病床上的凱恩,他才發現,自己曾經以為的「放下」,也許根本只是逃避。
那些決絕不是幻象,而是深藏在心裡、從未被真正處理過的傷口。原以為只要不再接觸、只要彼此不再出現在對方生活裡,一切就能隨時間風化,可當死亡的可能性真正出現在眼前,他才知道——
那份恐懼依然紮實地存在著,深到連他自己都不敢細看。
他並不後悔當初離開,卻也不得不承認,他至今都無法真正停止在意。
他垂下眼,像是終於承認了什麼似的,手不自覺地收緊,指尖隱隱發白。
不是不在乎,只是不敢承認自己還在乎。
不是能放下,只是不知道該怎麼承認自己一直都放不了。
他站在這裡,不是來做道別的。他其實沒準備好結束,沒準備好失去。
正當淚水在律樹眼眶悄然聚集、幾欲溢出的瞬間,病房門被突如其來地推開,打斷了靜止的空氣。
「今天先住院觀察,明天如果沒問題就可以出院⋯⋯少爺?」奧拉夫一邊翻閱病歷資料,一邊推門走進病房,語氣平平,還帶著一如既往的職業疲態。
話音未落,他抬眼看見床邊站著的律樹。
那是一道格格不入的身影,沉靜、僵直,帶著難以掩飾的情緒破綻。奧拉夫的腳步不由自主地頓住,視線在律樹泛紅的眼框與病床上「熟睡」的凱恩之間來回游移。空氣裡瀰漫著一種奇異的靜默,讓人忍不住皺眉。
「⋯⋯呃?」他困惑地出聲,語氣裡夾雜著一絲警覺。
就在這時,病房門再次被推開。李央與諾亞匆匆趕到,臉上寫滿了「來不及了」的尷尬。
李央的腳步幾乎是拖著走進來,眉頭狠狠蹙起,一臉「完蛋了」的表情;而諾亞則眼神閃爍,像在快速計算還有沒有補救的可能。兩人齊刷刷看向奧拉夫,卻來不及阻止什麼。
奧拉夫見狀,終於慢了半拍地意識到——自己似乎破壞了什麼事。
他眼中閃過一絲「啊⋯⋯是這樣啊」的瞬間領悟,嘴角微張,卻再沒說出一個字。原本要繼續報告病況的話被硬生生嚥了下去,他乾脆把病歷本合上,像是想用這個動作掩蓋剛剛那句多餘的話。
三人之間的氣氛瞬間凝固。他們像是被當場抓包的小孩一樣,動也不敢動只能無言對望,然後默默轉頭一起盯向律樹。
空氣裡的尷尬像結冰一樣迅速蔓延開來。
而律樹,早已從他們那過於一致的沉默與遲疑中,察覺了不對勁──他那原本因情緒激動而朦朧的眼神,逐漸變得銳利。
律樹瞇起眼,視線緊緊鎖在病床上那張「昏迷」中的臉上,目光冰冷得彷彿要將那副熟悉的五官一點一滴拆解、看穿。他慢慢伸出手,手指朝著對方腹部包紮的位置伸去,動作不快,卻帶著明確的試探與不信任。
就在指尖即將碰到繃帶的那一瞬間,凱恩猛然睜眼:「別別別,傷口是真的!」他語氣急促,眼神慌亂地直直落在律樹臉上,像是被當場抓包的犯人,想撇清卻已來不及。
下一句話更是拙劣得幾乎讓人皺眉:「⋯⋯嗨,你們大家都來啦?」
那裝得一點也不自然的語調,讓病房裡的氣氛沉得可怕。
律樹依舊半蹲著,沒有立刻收回手,只是抬起眼,冷冷地盯著凱恩,神情淡漠卻帶著一種不容輕視的審視。顯然,他並不打算給對方任何退路。
站在一旁的奧拉夫輕輕搖了搖頭,像是在為自己不小心踢破局面而嘆息,也像是在無聲示意:「已經露餡了,別再演了。」
「你別演了」李央走上前,語氣無奈地攤手,「是他叫我們配合,說想試試你會不會為他擔心。」
「你們⋯⋯」律樹轉過頭,一瞬不瞬地盯著凱恩,像是還無法相信他們居然聯合起來耍他。
「看來你挺精神的嘛,」他的語氣近乎平靜,卻更像是暴風雨前的沉靜,冷得讓人無法忽視。
凱恩原本還想笑一笑化解尷尬,但見到律樹臉上那幾乎無法掩飾的動怒神情,終究還是笑不出來,語氣也跟著心虛:「我只是想知道,我在你心裡到底⋯⋯」
他話還沒說完,便在對方一眼不斷逼近的凝視下,生生斷了尾音。
「你總是這樣⋯⋯」律樹開口,語氣依舊壓得很低,卻無法掩飾那藏在平靜底下的波濤「拿別人的感情開玩笑,很有意思嗎?」
眼角的濕意還未褪去,聲音卻已冰冷得近乎無情。他說著轉身就走,語氣不帶遲疑:「我真的受夠你了。」
凱恩神色大變,像是瞬間從病人變回了那個倔強的男人。幾乎不顧腹部傳來的劇痛,他一把撐起身,身體一晃,冷汗瞬間滲出額角,卻仍死死拉住律樹的手腕。
「律樹,別走,我不是想尋你開心!」
「放開我!」律樹試圖甩開,卻沒能掙脫。凱恩的力氣不大,卻像是壓上了全部意志,只為阻止他離去。
「我是真的差點死了。」這一次,凱恩的聲音低沉而嚴肅,不再有半分玩笑的語氣。
他額上的汗珠一滴滴滑落,神情痛苦卻堅定。
奧拉夫見狀,終於開口補充:「律樹少爺,是真的。」他從西裝口袋裡拿出一個小物件,小心地遞了過來。
「當時那刀距離臟器只差一點點……是少爺隨身攜帶的東西擋住了,才讓刀偏了一些。」
律樹正要不耐地轉身,聽到這話仍下意識停住腳步。他本不想再聽這對主僕在他面前一搭一唱,可當視線落到奧拉夫手中的東西時,他整個人微微一震。
那是一個深紅色天鵝絨的小盒子。盒面柔軟的紋理已被一道深深的刀痕劃開,近乎撕裂整個表面。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外觀讓他心頭一窒,他認得那是什麼,是他退回去的訂婚戒的盒子。
當初,他沉默地將戒指還給凱恩,沒留一句話。本以為對方早就處理掉了,甚至可能扔進哪個垃圾桶裡。從沒想過,凱恩會一直將它帶在身邊,甚至…⋯⋯直到這樣的情況,仍未捨得放下。
「是你救了我呢。」凱恩語氣刻意輕描淡寫,但語尾卻失了笑意,只剩一抹壓不下的認真。
律樹沒有立刻回話,只是凝視著那個絨布盒許久不語。那道深深劃開的傷痕像刻在他心口,一筆一劃,無聲卻刺痛。他的指尖輕微顫動,彷彿再碰一下就會碎掉似的。胸口被一股突如其來的情緒撞得微微發悶,那不是悲傷,也不是憤怒,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動搖──混合著驚訝、遺憾與一絲他不願承認的心軟。
諾亞輕輕咳了一聲,打破了凝滯的沉默。他側過身,拉了拉李央的袖口,低聲說:「我們先出去吧。」
李央看了看律樹的神情,又掃了一眼神色不安的凱恩,默默點了點頭。
三人交換了一個不言自明的眼神,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默契地轉身,悄然退出病房。
門關上的一刻,發出輕微的「咔」聲,如一道無形的屏障,將外頭的世界隔絕開來。
房內重歸寂靜,時間彷彿在此刻慢了下來,只剩下兩人之間若有似無的呼吸聲,在空氣裡交錯浮動。
***
病房裡只剩下兩人,一人坐、一人站,空氣中瀰漫著尚未散去的驚愕與無處安放的情緒。心電監視器規律地跳動著,細碎的電子聲像某種提醒,催促著他們將那些積壓太久的話語傾吐而出。
律樹沒有立刻開口。
他只是靜靜地站著,視線落在那個被刀劃破的絨布盒上。那曾是兩人之間的象徵,一段承諾的載體,如今卻變成一道傷痕的證據。他當初將它退回去時,是帶著決然的,是想斬斷所有未竟的糾纏;從未想過凱恩會將它收著,還帶在身上。
他一直知道,凱恩不是個會輕易示弱的人。再深的情緒他也能笑著說出來,再重的傷他也能用玩笑調侃過去。但此刻,那道沉沉劃開的裂痕像是啞口無言的控訴,在他選擇離開的那一刻,對方從未真正放手。
病床上的凱恩輕輕挪了挪身子,半躺著,手仍按著腹部的繃帶,動作小心翼翼,生怕扯動了還未癒合的傷口。他眼神落在律樹身上,像是在等對方說點什麼,也像是在等著接受責罵。
「你都快被捅死了,還能想到搞這種把戲?」律樹終於開口,語氣咬牙切齒。他轉過身,背對著對方,肩膀微微顫著,不願讓人看見他眼底尚未褪去的水光。
「我真的有傷啊。」凱恩舉起手,示意自己手背上的點滴針口,語氣故作輕鬆,卻掩不住那絲低落的懊悔。「只是⋯⋯比想像中沒那麼嚴重,多虧了你。」
「這種玩笑不好笑。」律樹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像是被情緒撕扯到極限的細線,每個字都藏著他極力控制的怒火與委屈。
凱恩沉默了一瞬,終於低聲道:「對不起。我只是⋯⋯真的很想知道,你是不是還在乎。」
律樹的肩膀輕輕一震。
「我怕你離開得太乾脆了,」凱恩的聲音輕了下來,像是說給他自己聽,「怕我還沒來得及解釋,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這句話像某種針,剛好刺進律樹心底那塊最柔軟的地方。他猛然轉身,眼神冷峻得近乎咄咄逼人,卻掩不住底層翻湧的情緒。
「你以為用這種方式,我就會原諒你嗎?」
他想到剛才自己以為失去對方的那一刻,那種劇烈而毫無預警的恐懼,那種失控到讓他幾乎忘記呼吸的痛,那不是可以輕易被當作測試的東西。
「你知道我那一瞬間有多怕嗎?」他低聲說,語氣沉得像壓了整夜的雨雲。
律樹說完這句喉頭一緊,像是再開口就會洩了防。他側過臉,睫毛微顫,彷彿還能感受到那時自己胸口發冷、腦中空白的恐懼。
「我是真的以為你要死了。」這句話終究還是落下,聲音比剛才更輕,卻像石子投入深潭,一下擊中中心。
凱恩垂下眼沒有再辯解。只是靜靜地承受著這些話語,他明白明白自己所觸碰的不只是舊情,而是一道至今未癒的傷。他知道這麼做太過火,但也明白如果不主動做些什麼,律樹只會越走越遠。
那個人一旦下定決心,就再也不會回頭。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7cwTqmOQj
就像那天離開他時,一句話沒說,連停頓都沒有,只是乾脆地轉身離開,步伐堅決得像從他的人生中徹底抹去了彼此的可能性。
而這一次,他不想再眼睜睜錯過了。
「對不起」凱恩終於開口,聲音低沉,語氣罕見地誠懇,「我是真的怕了。」
「怕什麼?」律樹問,聲音微微顫抖,像是掙扎著不讓什麼東西破防。
「怕你不在了。」凱恩緩緩道出,一字一句,沒有避開任何情緒的重量,「你總以為我什麼都不放在心上,可我不是。我不是你想像中的那麼堅強。」
他停頓了一下,像是在給自己一個喘息的空間,也像是在醞釀下一句話的重量。
然後,他抬起眼,定定地望著律樹。
「如果我真的死了⋯⋯你會後悔嗎?」
這句話像一記悶雷,砸在兩人之間。
律樹愣在原地,喉頭一緊,瞬間啞口無言。
他很想反射性地回答「不會」,很想將一切再次推回理性和距離裡,好讓自己繼續扮演那個不再被情感左右的人。
但那一瞬間席捲上來的心痛,卻毫不留情地擊垮了他築起的防線。
他會後悔。
不是因為凱恩問了這個問題,而是因為他心裡比誰都清楚——如果真的來不及了,他會後悔得撕心裂肺。
他會後悔沒來得及好好說清楚,也會後悔把那些未說出口的話壓進沉默裡,更會後悔錯過那個唯一能懂他、也被他深深放在心上的人。
他緩緩走回床邊,在凱恩面前停下腳步。
兩人之間的距離拉近,卻沒有誰先開口。沉默在空氣中織成一層不透明的網,緊緊覆蓋在他們之間。
律樹低下頭,再次看向那個絨布盒。那曾經是愛情的象徵,如今卻成了一道血跡斑斑的證據。深紅色的天鵝絨被刀鋒劃出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痕,將那層柔軟撕開,也將某段過往連帶攤在陽光下。就像他們之間的關係,曾經光亮,後來破碎,卻從未真正被丟棄過。
他伸手,將那個絨布盒拾起,手指輕輕掠過那道深刻的刀痕。那痕跡既鋒利又沉靜,像是在訴說什麼,又像什麼都沒說,只留下一道無法忽視的傷。
「你知道我為什麼當初會把戒指還給你嗎?」律樹開口,聲音低得幾乎與心跳一樣輕微。
凱恩笑了一下,帶著一貫的自嘲:「因為我就是個大爛人。」
律樹沒有否認,只是抿緊了唇。沉默,本身就是一種回答。
「事到如今你還想怎樣?」他問,語氣終於恢復平穩,不再像剛才那樣銳利逼人,「我們是不可能回到過去了。」
這句話不是指責,也不是警告,而是一種疲憊之後的現實認知。他們都知道,時間是一道不能逆行的河流,走過的錯誤無法重來,說出口的話語也不會消失。
凱恩靜默片刻,像是在回憶,也像是在斟酌那段早已覆滿灰塵的往事。
「的確⋯⋯時間不可能倒回,」他輕聲道,眼神卻不再閃躲,「但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律樹低下頭,指尖不自覺地收緊,捏著那個盒子的手微微發顫。心裡像被攪動的湖水,一層層漣漪推著他向內看,向那個他一直不敢觸碰的角落靠近。
他沒立刻回答,只是站在那裡,讓那些遺憾、困惑與尚未散去的情意,一點一滴在心裡翻湧,不再抗拒也不再逃避。
病房門外萬籟俱寂,時間彷彿暫時為他們止步。他們之間曾有過裂痕,也有過失語與傷害;那些曾經尖銳到無法靠近的語言,現在在這間房裡、在沉默之中,緩慢地鬆動、和解。
不是為了重來,而是為了走下去。帶著過往的傷痕,帶著尚未癒合的部分,也帶著依然清醒的情感。
病房裡的燈光靜靜灑下,落在凱恩蒼白卻帶著一絲放鬆的臉上,也照亮了律樹眉眼間漸漸鬆動的神情。
半晌,律樹終於輕聲開口,那語氣不再是拒絕,也不全然是妥協,而是某種願意再靠近一步的嘗試。
「⋯⋯只是當朋友的話。」
語畢,他拉過旁邊的椅子在病床邊坐下。沒有再說什麼,也沒有再質問。只是安靜地坐著,讓彼此的存在填補這份靜謐。
再沒有怒氣、沒有戲劇化的轉身,只有一種平靜的陪伴。像風停後的湖面,不再翻湧卻深不可測。
這一次,他沒有選擇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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