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委託簿 - 第一百一十七章：殘燭與殘念

「噗——！」

又一口逆血，從張道士口中狂噴而出，染紅了他胸前本就破舊的道袍。

隨著陳玄右臂深處那點金色「菩提之種」的最後光芒徹底熄滅，那股原本還被其勉強抗衡的「虛淵」之力，如同掙脫了最後一絲束縛的洪荒巨獸，以更加兇猛、更加純粹的姿態，轟然反噬！

張道士只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然後猛地一捏！劇痛，以及那種源自「虛淵」的、能將一切存在都化為虛無的恐怖威壓，瞬間摧毀了他最後一絲勉強凝聚起來的護體真元。

他的意識，如同風中殘燭，劇烈地搖晃了幾下，眼前一黑，便徹底失去了知覺，高大的身軀，重重地向後癱倒在地，激起一片塵土。

懸空寺的偏殿，再次陷入了絕對的死寂。

不，比之前更甚。

之前，至少還有張道士的呼吸，還有他因絕望而發出的悲鳴。

而現在，這裡，彷彿已經化為了一座…真正的墳墓。

靜塵老和尚的遺蛻，靜靜地委頓在陳玄床邊，面容安詳，早已沒有了半分生氣。

陳玄的軀殼，則像一尊來自異域的魔神雕像，冰冷，僵硬，那條純黑的右臂，更是如同一個永不滿足的黑洞，不斷地向外散發著令人靈魂凍結的「虛淵」氣息，將周圍的光線都扭曲、吞噬。

而剛剛再次昏死過去的張道士，此刻更是了無聲息，臉色灰敗，如同一個…即將踏入冥府的遊魂。

三個人。

一個功德圓滿，坐化西去。

一個魂飛魄散（至少看起來是如此），身化虛淵。

一個油盡燈枯，生死未卜。

這間破敗的偏殿，在短短的一日之內，竟成了這三位修行者…最終的歸宿之地？

時間，在這種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緩慢而無情地流淌。

窗外的天色，早已從清晨的魚肚白，變成了日上三竿的明亮，又漸漸轉為日頭偏西的昏黃，最終…徹底沉入了夜色的懷抱。

一輪殘月，悄然爬上柳梢。

清冷的月光，如同薄紗，透過窗櫺的縫隙，灑落在偏殿冰冷的地面上，映照出三具…或躺或坐，卻同樣寂靜的身影。

「咳…咳咳…」

一陣極其微弱的、帶著濃重血腥味的咳嗽聲，突兀地打破了這維持了整整一個白日的死寂。

是張道士。

他那如同敗絮般的身體，猛地抽搐了一下，緊閉的眼瞼，在黑暗中，艱難地顫動著。

求生的本能，以及…那股源自道門正宗、歷經千錘百鍊的堅韌道心，終究還是讓他從那無邊的黑暗與昏沉之中，勉強…掙扎了出來。

他的意識，依舊模糊不堪，渾身上下，無處不痛，無處不冷。

但他至少…醒了過來。

他茫然地睜開眼，最先看到的，是透過屋頂瓦片縫隙灑下來的…幾縷清冷的月光。

夜了…

他昏過去了多久？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還是…更久？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還活著。

這個認知，並沒有帶給他任何喜悅，反而是一種…更深的疲憊與茫然。

他掙扎著，想要撐起身體，卻發現自己連動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之前那次「虛淵」氣息的反噬，雖然沒有直接要了他的命，卻也將他體內最後一絲生機，幾乎徹底摧毀。

他現在，真正是…油盡燈枯了。

「陳…玄…小友…」他下意識地，用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呼喚著那個名字。

沒有回應。

只有…從不遠處那具軀殼上，散發出的、那股更加濃郁、也更加…**「純粹」**的「虛淵」寒意。

張道士的心，一點點地沉了下去。

他知道，一切…或許真的都已經結束了。

月，已經升到了中天。

清冷而慘白的月光，如同凝固的屍氣，透過懸空寺偏殿屋頂的破洞，灑落在殿內，將靜塵老和尚安詳的遺蛻，以及陳玄那具散發著「虛淵」寒氣的詭異軀殼，都鍍上了一層…了無生機的銀霜。

張道士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渾身痛如骨裂，氣若游絲。

他不知道自己昏過去了多久，也不知道此刻是何時辰。他只感覺到，周圍的溫度，似乎比之前更加…陰寒刺骨。

尤其是從陳玄身體方向傳來的那股「虛淵」氣息，比白日時更加濃郁，更加…「活躍」。彷彿隨著夜幕的降臨，那潛藏在陳玄體內的「太古虛無之物」，也隨之…更為「自在」了一些。

「咳…咳咳…」

張道士劇烈地咳嗽了幾聲，每一次都牽扯著胸腔內撕裂般的劇痛，讓他幾乎要再次暈厥過去。

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

傷勢太重，又長時間未曾進食飲水，再加上心神耗竭，以及這「虛淵」寒氣的持續侵蝕…他能撐到現在，已經是個奇蹟。

難道…真的要和靜塵大師、陳玄小友一同…命喪於此？

他不甘心！

他還沒有為這兩位恩人做任何事！他還沒有將這裡發生的一切告知世人！他還沒有…

「陳玄…小友…」

張道士用盡全身最後一絲力氣，再次艱難地呼喚出這個名字。他的聲音，嘶啞、微弱，如同秋風中最後一片枯葉的嘆息。

依舊沒有任何回應。

只有那股冰冷的、彷彿能凍結一切的「虛淵」氣息，如同無形的潮水，緩緩地拍打在他那瀕臨崩潰的感知之上。

張道士的眼中，閃過一絲…決然。

他不能就這樣放棄！

即便身死道消，他也要在臨死前，再為陳玄小友…做最後一點努力！

他記得，道家典籍之中，記載過一些…針對「失魂」或「離魂」之症的…「招魂」、**「安魂」**之術。雖然陳玄小友此刻的狀態，早已超出了「失魂」的範疇，更像是…「魂滅歸墟」。但，萬一呢？

萬一，他那點在「虛淵」中搏動過的「菩提之種」，還殘存著一絲…屬於「陳玄」的印記呢？

萬一，這「招魂」之術，能喚醒那點印記，或者…至少能為其提供一絲微弱的「指引」，不至於在無邊的「虛淵」中徹底迷失呢？

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張道士自己也清楚。

但他，還是想試一試。

他顫抖著，艱難地抬起右手，食指與中指並攏，試圖凌空畫出一道最簡單的…**「安魂符」**的起手式。

然而，他體內的真元，早已枯竭。此刻能凝聚起來的，僅僅是一縷…比髮絲更微弱的…「意念」。

他將這縷「意念」，小心翼翼地，試圖透過空氣，傳向陳玄的方向。

「魂兮歸來…」

「莫戀他鄉…」

「魂兮歸來…」

「莫滯虛妄…」

他口中，用微不可聞的聲音，艱難地吟誦著古老的安魂咒文。每一個字，都耗盡了他巨大的心力。

就在他那縷微弱的「意念」與「咒音」，剛剛觸及到陳玄身體周圍那片被「虛淵」黑霧籠罩的區域時——

異變…陡生！

那原本只是靜靜瀰散的「虛淵」黑霧，像是被投入了一顆石子的平靜湖面，猛地…一盪！

緊接著，一股比之前張道士感受到的、更加恐怖，更加…**「不悅」**的意志，從陳玄那條漆黑的右臂之中，轟然甦醒！

不是「太古之瞳」那種漠然的「注視」，也不是「淵默之主」那種死寂的「存在」。

而是一種…純粹的、暴虐的、不容許任何「異物」打擾其「沉睡」的…「怒意」！

彷彿，張道士那微弱的「安魂」意念，驚擾了某個…棲息在「虛淵」之中的…恐怖存在！

「嗡——！！！」

一股無形的、卻又帶著毀天滅地般威勢的衝擊波，以陳玄的右臂為中心，猛地向四周擴散開來！

張道士只覺得自己的神魂，像是被一柄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眼前瞬間一黑，所有的意識、所有的感知，都在這一刻…

徹底…崩潰！

他甚至連一聲慘叫都未能發出，便如同斷了線的木偶，重重地向後倒去，再也沒有了半分聲息。

那縷試圖「招魂」的「殘念」，也在那恐怖的衝擊波下，瞬間…灰飛煙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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