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委託簿 - 第一百一十五章：孤燈與心跳

偏殿的木門，被張道士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從內閂上了。

陽光，只能從窗櫺的縫隙，以及屋頂的幾處破損瓦片間，投下幾道狹窄而慘淡的光柱，在積滿塵埃的地面上，切割出明暗交錯的幾何圖形。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複雜到難以言喻的氣息。有靜塵老和尚圓寂後，那尚未完全消散的淡淡檀香與佛門願力；有陳玄那條漆黑右臂散發出的、如同萬年玄冰般的「虛淵」寒氣；也有張道士自己身上，因傷口崩裂而溢出的淡淡血腥。

三者混雜，讓這座本就破敗的古剎偏殿，更像是一處…陰陽兩界交錯的…「異域」。

張道士盤膝坐在殿中央那塊唯一還算乾淨的蒲團上。

他的背脊，挺得筆直，儘管渾身上下的每一根骨頭、每一寸肌肉，都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他的雙目緊閉，雙手在小腹前結了一個「守元訣」，試圖凝聚體內那所剩無幾的真元，延緩傷勢的惡化，也抵禦著那股從陳玄身上不斷瀰散而來的、幾乎要將他魂魄都凍僵的「虛淵」寒意。

他知道，這只是徒勞。

那股「虛淵」的氣息，其本質之高，遠非他這點殘存的真元所能抗衡。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便是以自身數十年苦修的道心，來守住最後一線靈台清明，不被那股「絕對虛無」的意志所同化。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

從清晨，到日上三竿，再到…日頭漸漸開始偏西。

陽光投射進殿內的光柱，角度不斷變化，在地面上緩緩移動，如同一個沉默的記錄者，無聲地訴說著光陰的無情。

殿內，依舊是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張道士那因壓抑痛苦而顯得有些粗重的呼吸聲，以及…他自己腹中，因飢餓而發出的、輕微的「咕咕」聲。

他已經不知道多久沒有進食，多久沒有飲水了。身體的本能，在發出最原始的抗議。

但他卻恍若未聞。

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對靜塵老和尚的悼念，以及…對陳玄那詭異狀態的無盡憂慮與自責之中。

靜塵大師，一代高僧，為救他與陳玄，油盡燈枯，坐化圓寂。此等恩情，他張道陵，縱使粉身碎骨，亦難報萬一。

而陳玄小友…

一想到陳玄，張道士的心，便如同被無數根鋼針穿刺般，劇痛難當。

那個年輕、正直，雖然有時行事略顯莽撞，卻始終堅守著正道底線的年輕人，此刻，卻變成了一具…承載著無盡恐怖與虛無的…「容器」。

那條漆黑如墨、佈滿裂痕的右臂，像一條來自九幽地獄的鎖鏈，將他與那不可名狀的「太古虛無之物」，緊緊地捆綁在了一起。

「魔印」是清除了，但代價，卻是陳玄小友的…「道滅」。

這筆賬，該如何算？

他又該如何…去面對？

張道士的眼角，再次濕潤了。他強行壓下心中的悲慟，努力讓自己的心神，重新歸於空明。

他知道，現在不是悲傷的時候。

他必須活下去。

不僅僅是為了自己，更是為了…靜塵大師與陳玄小友那慘烈的犧牲，不至於…「白費」。

他必須想辦法，離開這座詭異的懸空寺。然後，將這裡發生的一切，告知天下玄門。或許，集眾人之力，能找到一線…解決陳玄身上那「虛淵」之禍的可能？

雖然，連靜塵大師都束手無策，他對此，早已不抱任何希望。

但，總要試一試。

就在張道士的心神，在悲傷、自責、絕望與一絲微弱的「責任感」之間，不斷掙扎起伏之際——

他忽然感覺到，從陳玄那具冰冷的軀殼之上，那股原本如同死水般凝滯的「虛淵」氣息，似乎…

極其微弱地…

波動了一下。

那股來自陳玄右臂的「虛淵」氣息的波動，雖然極其微弱，卻像一根最細的針，狠狠刺在了張道士那本就緊繃的感官之上。

他猛地睜開雙眼，顧不得體內翻騰的傷勢，全部心神都高度集中，死死地「盯」著陳玄那條漆黑如墨的右臂。

沒有錯！

不是他的錯覺！

那股原本如同萬年死水般凝滯的「虛淵」氣息，的確…動了！

那不是「淵默之主」甦醒的徵兆——因為那波動之中，不帶半分屬於「太古虛無之物」的蒼古與漠然。

也不是「業火」復燃的跡象——因為其中沒有絲毫的灼熱與狂暴。

那是一種…極其奇異的，帶著一絲…**「韻律」**的波動。

如同…

張道士的心猛地一跳，一個荒謬到讓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頭，不可遏制地冒了出來。

如同…心跳？！

他屏住呼吸，將自己那所剩無幾的、經過道門秘法淬煉的「靈覺」，提升到了極致，小心翼翼地，向著陳玄右臂那片散發著無盡恐怖的區域…探去。

他不敢深入，生怕再次引來那「太古之瞳」的注視，或者被那「虛淵」之力所同化。他只是用盡全部的專注，去「聆聽」，去「感知」，那股奇異波動的…源頭。

漸漸地，他「看」到了。

不，不是用眼睛，而是用心，用他那超越了凡俗感官的「靈覺」。

在陳玄那條漆黑手臂的最深處，在那道因「太古之瞳」注視而留下的「太古蝕痕」的核心…

在那片原本應該是絕對虛無、絕對死寂的黑暗之中…

那一點由陳玄「捨身大願」與靜塵老和尚「千年定魂香」願力共同凝聚而成的…金色「菩提之種」…

此刻，它不再是之前那般靜靜地「存在」。

它在…搏動！

是的，搏動！

如同…一顆真正的心臟！

每一次搏動，都極其的微弱，極其的緩慢。但每一次搏動，都會從那金色的「種子」核心，散發出一圈…幾乎難以察覺的、純金色的…「願力漣漪」。

這「願力漣漪」甫一出現，便會與周圍那濃稠如墨的「虛淵」黑霧，發生最直接的…碰撞！

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也沒有毀天滅地的能量爆發。

那更像是一種…「水與火」，或者說…「存在」與「虛無」之間，最本源、最根本的…「相剋」與「相斥」！

金色的「願力漣漪」每擴散一分，便會將周圍的「虛淵」黑霧逼退一分，頑強地撐開一片…極其微小的「光明淨土」。

而「虛淵」黑霧，則會以十倍、百倍的壓力，瘋狂地反撲回來，試圖將這點「異質」的光明徹底碾碎、同化。

於是，那點金色的「菩提之種」，便在那無邊的黑暗與虛無之中，如同驚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一次又一次地搏動著，一次又一次地釋放出微弱的「願力漣漪」，又一次又一次地被那恐怖的「虛淵」之力壓迫到極限…

明滅不定，卻又…生生不息！

而張道士之前感知到的那股「虛淵」氣息的波動，正是因為這「菩提之種」的搏動，以及它與「虛淵」之力之間，那無聲卻慘烈到極點的…「拉鋸」！

「這…這…」

張道士的嘴唇顫抖著，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駭然與…一絲他自己都不敢承認的…狂喜！

他不知道這代表著什麼。

他不知道陳玄小友是否還能「回來」。

他更不知道，這點如同「心跳」般的「菩提之種」的搏動，在這無邊的「虛淵」之中，又能堅持多久。

但他至少知道一點——

陳玄小友，或者說…他那不滅的「願」，似乎…還沒有徹底放棄！

在這絕對的黑暗與虛無之中，在那連佛陀都束手無策的「道染」絕境之下，那一點源自「本心」的「善」，那一點「為他」的「願」，竟真的…

如同傳說中那開天闢地前的第一縷光，在混沌之中，**「活」**了下來！

並且，在用一種…張道士完全無法理解的方式，進行著…抗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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