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委託簿 - 第九十七章：囚鎖與裂痕

張道士眼睫那極其細微的顫動，在陳玄被「業火」強化到非人程度的感知中，無異於一場劇烈的地震。

而他右臂的反應，則比地震本身更加…恐怖。

玉色光澤中那抹暗紅，不再是緩慢流淌，而是如同被注入了生命般，驟然收縮，然後猛地擴張！一股冰冷到極致，卻又帶著焚滅一切意味的「意」，從手臂深處轟然勃發，如同一道無形的鎖鏈，死死地「釘」在了張道士身上。

那不是戒備。

那是一種…宣告。宣告著對這件「核心寶物」的絕對佔有。

更讓陳玄如墜冰窟的是，從那股「意」中，他清晰地感覺到了一種…近乎實質的「不悅」。彷彿一個守護著珍貴瓷器的巨靈，不滿於瓷器上最細微的一絲晃動，唯恐其破碎。

它不希望張道士動。

它希望張道士…永遠保持著這種「完整」而「靜止」的狀態。

這念頭如同毒蛇，噬咬著陳玄的理智。這算什麼守護？這根本是要將張道士變成一件…沒有生命的藏品！

「不…」陳玄的嘴唇無聲地翕動著，他想反抗，想從這種可怕的「同化」中掙脫出來，想告訴手臂，張道士是活生生的人，他需要醒來，需要恢復！

但他的意志，在「業火」那霸道絕倫的「意」面前，渺小得如同螻蟻。他感覺自己的身體正在不受控制地緊繃，右臂微微抬起，似乎想要做出某種…更進一步的「固定」動作。

就在這時——

「嗯…」

一聲極其輕微的、帶著痛苦的呻吟，從張道士的喉嚨深處逸出。

聲音很小，小到若非陳玄此刻的感知被提升到極致，幾乎不可能聽見。

然而，就是這聲呻吟，如同在滾油中投入了一滴冷水！

陳玄右臂中的「業火」，瞬間暴動！

那不再是之前戒備時的內斂與警惕，而是一種…被觸怒的、狂暴的、不容置疑的…鎮壓意志！

玉色的光澤驟然大盛，幾乎刺痛了陳玄的眼睛。手臂的溫度在剎那間攀升到一個恐怖的程度，覆蓋其上的布料發出「嗤嗤」的輕響，冒起了縷縷青煙，眼看就要被點燃！

一股沛然莫之能禦的力量，從手臂中洶湧而出，不是向外擴散，而是高度凝聚，如同形成了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地…按向張道士！

它要阻止張道士發出聲音！它要阻止張道士醒來！

它要將一切「異動」的源頭，徹底抹殺！

「住手！！！」

陳玄的靈魂在咆哮！

這一刻，他忘記了對業火的恐懼，忘記了自身的虛弱，忘記了那深入骨髓的同化。他腦海中只剩下一個念頭——他絕不能讓這怪物傷害張道士！

那是他的前輩，他的救命恩人！

「平常心…金剛志…菩提願…」

靜塵老和尚的禪語，如同風中殘燭般在他混亂的意識中閃爍。

金剛之志！

他猛地將自己所有的意志，所有的精神，凝聚成一點，不再是去「引導」，不再是去「戒備」，而是以一種近乎玉石俱焚的決絕，狠狠地撞向了右臂中那股試圖鎮壓張道士的狂暴意志！

「砰！！」

一聲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悶響，在他的意識深處炸開。

陳玄只覺得眼前一黑，整個世界都彷彿顛倒了過來。他的身體像是被無數根燒紅的鋼針穿透，每一寸血肉、每一根骨骼都在尖叫、在哀嚎。

那種痛苦，遠勝於「以身為爐」時的鍛燒！

因為這一次，是他的「本心」，與那已經開始同化的「魔性」，進行最直接、最慘烈的…對撞！

右臂的玉色光澤劇烈地閃爍起來，明滅不定，彷彿隨時都會熄滅。那股試圖鎮壓張道士的恐怖力量，也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內部衝擊，出現了一瞬間的…凝滯。

就是這一瞬間！

陳玄感覺到，那根幾乎已經與他靈魂融為一體的「韁繩」，似乎…被他以自殘的方式，硬生生扯動了一下！

那種來自靈魂深處的劇烈衝撞，讓陳玄的意識如同風中殘燭，明滅不定。

他眼前不再是懸空寺偏殿的景象，而是一片翻騰的、混亂的血色與黑暗。無數尖銳的嘶鳴與咆哮在他腦海中炸開，彷彿有億萬冤魂在同時哭嚎、詛咒。

右臂那玉石般的光澤，在此刻也變得極不穩定。時而黯淡如死灰，時而又爆發出刺目的、夾雜著暗紅血絲的慘綠光芒。手臂的溫度更是忽高忽低，那股原本試圖鎮壓張道士的恐怖力量，像是失去了準頭的兇器，在他體內胡亂衝撞，每一次都帶來撕心裂肺的痛苦。

他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移了位，經脈骨骼更是寸寸欲裂。

但…

在那無邊的痛苦與混亂之中，陳玄卻感覺到了一絲…空隙。

那股幾乎與他融為一體的、屬於「業火」的冰冷意志，那種時刻評估威脅、準備鎮壓一切異動的「戒備」本能，因為他這近乎自毀的「金剛衝撞」，出現了一道…極其微弱，卻真實存在的…裂痕！

那根無形的「韁繩」，似乎不再是那麼…絕對。

「呃…嗯…」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鄰床的張道士，喉嚨裡再次發出了一聲比之前更為清晰的呻吟。他的眉頭痛苦地皺起，臉頰也微微抽搐了一下，似乎正從深沉的昏迷中…艱難地向上掙扎。

這一聲呻吟，如同投入即將再次凝固的岩漿中的一塊巨石，徹底打破了那短暫的凝滯！

「吼！！！」

一聲無聲的、卻比任何聲音都要恐怖的怒吼，從陳玄的右臂深處爆發出來！

那不再是之前那種冰冷的、不悅的「意志」，而是…純粹的、暴怒的、被觸犯了逆鱗的…狂怒！

玉臂上的暗紅色流光瞬間沸騰起來，如同岩漿般洶湧。手臂的溫度再次飆升，那股被陳玄強行打斷的鎮壓之力，挾帶著十倍的憤怒與兇戾，如同開閘的洪峰，再次鎖定了張道士，並且…更加狂暴地碾壓而下！

它似乎被陳玄的「反抗」與張道士的「不知好歹」徹底激怒了！它要將這一切「不穩定」的因素，徹底抹除！

「不——！！！」

陳玄目眥欲裂，他能感覺到，這次業火的爆發，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恐怖。他剛才那搏命一擊，雖然暫時撼動了其意志，但也徹底激化了其凶性！

他想再次凝聚意志去對抗，卻發現自己的精神早已是強弩之末，如同風中殘葉，根本無法再形成有效的抵抗。

眼看著那股毀滅性的力量就要落在張道士身上…

陳玄的心中，只剩下無邊的絕望與…不甘！

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張道士就這樣…

就在這時，一直盤坐靜默，彷彿置身事外的靜塵老和尚，那雙始終緊閉的眼眸，忽然…極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他並未睜眼，也未開口。

但一股難以言喻的、平和卻又浩瀚的氣息，如同春雨般，無聲無息地從他身上彌散開來。

這股氣息並不強烈，甚至可以說是微弱。它沒有金光咒的霸道，沒有五雷正法的剛猛，也沒有佛門獅子吼的威嚴。它就像是山谷間最清淡的晨霧，又像是古剎中燃了千年的檀香，溫潤，悠長，卻又帶著一種…洞悉萬物，包容一切的…「空」與「寂」。

這股氣息甫一出現，便輕柔地覆蓋了整個偏殿。

陳玄右臂中那股狂暴的、即將爆發的業火之力，在接觸到這股氣息的刹那，竟如同被澆了一瓢冰水般，猛地…一滯！

那種感覺，就像一頭瘋狂咆哮的猛獸，正要撲向獵物，卻突然被一股無形卻又無處不在的力量，輕輕地…撫摸了一下額頭。

不是壓制，不是對抗，更像是一種…安撫。

一種…來自更高層次、更本源的…「平息」。

業火的兇焰，肉眼可見地收斂了一絲。那沸騰的暗紅色流光，也似乎變得…遲滯了些許。

雖然它依舊兇戾，依舊充滿了毀滅的慾望，但那股即將爆發的狂怒，卻像是被一層無形的薄紗輕輕籠罩，變得不再那麼…急迫。

陳玄只覺得渾身壓力一輕，那種瀕臨崩潰的感覺稍稍緩解。

他驚愕地看向靜塵老和尚。

老僧依舊靜坐，寶相莊嚴，彷彿剛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但陳玄知道，就在剛才，這位深不可測的老和尚…出手了。

以一種他完全無法理解，也無法想像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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