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委託簿 - 第一百零四章：虛無之印與異數

「佛陀親至，恐怕也…」

靜塵老和尚那未盡之語，如同最沉重的喪鐘，在陳玄的腦海中，在整個死寂的偏殿中，一遍遍地迴盪。

連佛陀都無能為力…

那張道士，豈不是…真的沒救了？

而他陳玄，這個一切災厄的源頭，這個身懷「太古虛無之物」的怪物，又將何去何從？

他感覺自己的意識，像是一片被狂風撕扯的枯葉，在冰冷的絕望中漫無目的地飄蕩。之前所有的掙扎、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或許」，在此刻，都顯得如此可笑，如此…徒勞。

他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右臂。

那條曾經燃燒著毀滅「業火」、又曾被「太古之瞳」注視過的肢體，此刻靜靜地躺在那裡，黯淡、冰冷、佈滿裂痕，像是一截被遺棄在亙古雪原上的枯枝。

但陳玄現在看它的眼神，已經完全變了。

這不再僅僅是一條被禁術反噬的魔臂。

這是一扇…通往無盡深淵的**「門」**。

是一個…封印著連靜塵老和尚都感到駭然的「太古虛無之物」的**「囚籠」**。

而他，陳玄，就是那個…可悲的守門人，也是那個…與囚籠融為一體的囚徒。

「業火」，或許真的如老和尚所猜測，只是這「門」上的一把鎖，或者是「囚籠」外圍的一點微不足道的火焰。他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只是在試圖掌控這把鎖，卻在無意中，驚動了門後、囚籠深處，那真正恐怖的存在。

而張道士眉心那點烏黑的「魔印」，也不再是單純的「業火」分魂。它沾染了「虛淵」的氣息，如同在那片純淨的土地上，滴入了一滴來自宇宙最深沉黑暗的…「虛無之毒」。

這種毒，恐怕已經超越了三界六道一切已知的法則。

死寂。

偏殿內，是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張道士那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的呼吸聲，以及陳玄自己那顆因極致絕望而近乎停止跳動的心。

不知過了多久，靜塵老和尚那蒼老而疲憊的聲音，才再次緩緩響起，打破了這份凝固的絕望：

「《涅槃經》有云：『一切諸行無常，一切法無我，涅槃寂靜。』然，亦有『闡提之心，亦能作佛』之說…」

老和尚的聲音，帶著一絲悠遠的空寂，像是在對陳玄說，又像是在自語。「只是，『虛淵』之力，非屬三界，不入五行，已近乎…『道』之另一面。其性本『空』，其質本『無』。一旦沾染，便是跗骨之蛆，如影隨形，直至將一切…盡數化為同質的…虛無。」

「老衲修行一生，所見邪魔外道，陰魂厲鬼，不計其數。便是那傳說中的天魔波旬，亦有佛法可降。唯獨這『虛淵』…」老和尚微微搖頭，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無力，「典籍之中，僅有寥寥數語，皆稱其為…**『不可言說，不可觸碰，不可揣度』**之大恐怖。」

「觸之，即為『道染』。非力可及，非智可謀。」

陳玄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他的心，已經麻木了。

不可言說，不可觸碰，不可揣度…

道染…

他明白了。張道士的情況，比他想像的還要糟糕千萬倍。那不是中毒，不是詛咒，而是一種…來自更高層次、更本源的…「存在性污染」。

就如同白紙被滴上了墨，再也無法恢復純白。

「那…」陳玄的嘴唇微微動了動，發出的聲音嘶啞得如同夢囈，「我呢？」

他問的，是自己。

他這個承載著「虛淵之門」的人，這個被「太古之瞳」注視過，靈魂被留下「蝕痕」的人，又會怎樣？

靜塵老和尚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聲音中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

「施主你…或許，是個異數。」

「異數？」

陳玄的意識，如同溺水之人，在聽到這兩個字時，本能地抓住了一絲…不，甚至算不上是稻草，頂多是一根水面上的浮萍。

他的嘴唇動了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用那雙佈滿血絲、渙散無神的眼睛，望著靜塵老和尚，乞求著一個解釋。

靜塵老和尚的目光，此刻也從那灘不祥的「虛淵之血」上移開，重新落回陳玄的臉上。那張蒼老的、如同千年古樹樹皮般的面容上，罕見地露出一絲極為複雜的神情。

「能被那『太古虛無之物』…『注視』之後，魂魄未曾當場消融，僅僅是染上『蝕痕』，嘔出『虛淵之血』…」老和尚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自語的低沉，「施主你，確實是老衲生平僅見，乃至於…古籍之中，都未曾有類似記載的…異數。」

「尋常生靈，莫說被其『注視』，便是稍稍靠近其逸散的氣息，都會在瞬間被同化，徹底化為虛無，不留半點痕跡。」

老和尚的話，讓陳玄心中那點剛剛升起的、微弱的「異樣感」瞬間被更深的冰寒所取代。

他活下來了，不是因為他有多麼強大，而是因為…他是個「異數」？

這「異數」，聽起來，更像是一個…更可怕的詛咒。

「或許…」靜塵老和尚的目光，再次轉向陳玄那條死寂的右臂，「是你這條手臂的緣故。它既是『門戶』，亦是『囚籠』。它在接引那『虛淵』氣息的同時，似乎也…在某種程度上，為你提供了一層…微不足道的『隔絕』。」

「又或許…」老和尚的眼神，變得有些深邃難明，「是施主你方才那一點…不為自身的『純粹願力』，在最後一刻，觸動了某種…連老衲也無法揣度的…『變數』。」

陳玄的腦海中，一片混亂。

隔絕？變數？

這些詞語，在此刻這種幾乎是必死的絕境面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大師…」他用盡全身力氣，終於從喉嚨裡擠出幾個字，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那…前輩他…還有…我…」

他想問，張道士的「魔印」是否還有救。他想問，自己這個「異數」，又將面臨怎樣的結局。

靜塵老和尚看著他，眼神中的凝重，化為一聲悠長的嘆息。

「張道長眉心的『魔印』，既已沾染『虛淵』氣息，便已非藥石可醫，非尋常術法可解。」老和尚的聲音，像是在宣判，「其結局，早已注定。那『虛淵之毒』，會不斷侵蝕他的生魂，直至將其徹底轉化…」

「除非…」

老和尚話鋒一轉，讓陳玄那顆沉到谷底的心，又猛地懸了起來。

「除非什麼？」陳玄急切地追問，眼中爆發出最後一絲希冀的光芒。

靜塵老和尚的目光，再次落到陳玄身上，眼神變得異常複雜，帶著一絲不忍，一絲決絕，還有一絲…連陳玄也看不懂的…悲憫。

「除非…能有同源之物，將其引出。」

同源之物？

陳玄的心猛地一沉。他想到了自己那條手臂，想到了手臂深處那「太古虛無之物」。

「施主你…」靜塵老和尚的聲音，此刻變得異常艱澀，「既然因那『太古之瞳』的注視而留下了『蝕痕』，你的魂魄，在某種意義上，也已…『非純』。」

「你身上，同樣帶有了…那『虛淵』的氣息。雖然微弱，卻是…同根同源。」

陳玄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明白了！他徹底明白了靜塵老和尚那未盡之語的含義！

因為他也被「虛淵」污染了，所以，他才有可能…去「引出」張道士體內那同樣源自「虛淵」的魔印？！

這算什麼解決之道？！

這是讓他…用自己的「污染」，去換取張道士的一線生機？！

「這…這怎麼可能…」陳玄的聲音，因為極度的震駭而顫抖，「我…我連自己的手臂都…」

「不錯。」靜塵老和尚打斷了他，語氣中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沉重，「這幾乎是不可能之事。此法，比之先前老衲所言的『百死無生』，還要…兇險萬倍。」

「你若要引出張道長體內的『虛淵魔印』，便等同於…要將那部分『虛淵之力』，主動接引到你自己身上。用你的身體，你的魂魄，去承載…那連佛陀都束手無策的…『道染』！」

「其結果，施主你可曾想過？」

老和尚的聲音，如同一把最鋒利的刀，將陳玄心中最後一絲幻想，也切割得支離破碎。

承載「道染」…

那意味著，他將徹底被「虛淵」同化，靈魂墮入永恆的虛無，成為那「太古虛無之物」的一部分，或者…一個新的「門戶」。

其結局，比魂飛魄散，還要淒慘，還要…永不超生！

用自己的永不超生，去換張道士…或許也僅僅是一線生機的可能？

這…

陳玄的腦海中，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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