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委託簿 - 第一百零三章：太古之瞳與蝕痕

凍結！

陳玄的意念，不，是他的整個意識，乃至於靈魂，都在那道冰冷、蒼古、漠然到極致的「注視」之下，徹底凍結了！

那不是一種力量的壓制，更像是一種…**「位階」**的碾壓。

如同夏蟲面對嚴冬，如同塵埃仰望星穹。

在那道「注視」之下，他感覺不到任何情緒——沒有惡意，沒有殺意，沒有好奇，甚至沒有…「意識」本身所應有的波動。

只有一片…亙古長存的、絕對的…「存在」。

一種…先於天地，超乎萬物，視眾生為虛無的…「道」。

如果說，「道」亦有正邪，那麼他此刻所感受到的，便是那「惡」之道的…極致本源。

時間，似乎失去了意義。空間，也彷彿不復存在。

陳玄的意識，像一粒被拋入無垠宇宙的微塵，孤獨、渺小、無助，只能在那道橫亙天地的「太古之瞳」的凝視下，瑟瑟發抖，等待著未知，卻又似乎是註定的…湮滅。

他之前所經歷的一切，與「業火」的搏鬥，與墨影的死戰，乃至於「以身為爐」的痛苦，與此刻相比，都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那至少還是他能夠理解、能夠反抗的「敵人」。

但現在，他面對的，是什麼？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正在被「看見」。

被一個…他甚至無法想像其萬一的存在，「看見」。

這種「看見」，本身就是一種…最深沉的恐怖。

他感覺自己的思維正在瓦解，記憶正在剝離，構成「陳玄」這個個體的一切，都在那道冰冷的「注視」下，一點點地…消融。

他就要…不存在了嗎？

就在這意識即將徹底沉淪，被那無邊的太古寒淵所同化的前一剎那——

在他靈魂的最深處，那片因承載了太多痛苦與絕望而早已破碎不堪的「心獄」廢墟之中，一點極其微弱的、幾乎要熄滅的火星，忽然…顫動了一下。

那是…他之前為了張道士，從破碎心靈中升起的那一絲…純粹為他的「菩提願力」。

那道願力，太微弱了。

在那「太古之瞳」的注視下，渺小得如同滄海一粟，微弱得彷彿下一刻就會被那無邊的寒意徹底凍熄。

但，它卻是…不同的。

它不屬於這片寒淵，不屬於這太古的死寂。

它帶著一絲…屬於「生」的倔強，屬於「情」的溫度，屬於…一個卑微凡人，在面對無法抗拒的宿命時，所能發出的，最本源，也最…不屈的吶喊。

「前輩…要活下去…」

一個不成聲的、源自靈魂本能的念頭，如同溺水者最後的掙扎，從陳玄意識的最底層，頑強地浮現出來。

這個念頭，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他人。

它太微弱了，微弱到無法對那「太古之瞳」造成任何影響。

但是，它卻像一根無形的錨，在陳玄即將被徹底拖入深淵的最後一刻，堪堪…勾住了他那正在消散的自我意識！

「嗡——！」

陳玄的腦海中，猛地響起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

那道冰冷的、漠然的「注視」，似乎因為這點微不足道的「異物」的出現，那永恆不變的「焦點」，出現了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偏移。

就像一台運轉了億萬年、精密到了極點的龐大機器，因為一粒微塵的落入，而產生了一絲…極其細微的…「滯澀」。

而正是這一絲「滯澀」，給了陳玄的意識，一個…逃逸的機會！

他的意識，如同受驚的兔子，本能地、瘋狂地，從那道「注視」的焦點中，向後…倒縮！

劇痛！

難以形容的劇痛！

如果說被「注視」是靈魂的凍結與消融，那麼此刻這種強行「掙脫」，則像是將已經與寒冰凝結為一體的血肉，硬生生撕扯下來！

陳玄感覺自己的靈魂，像是被撕成了無數碎片，又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強行揉捏在一起。

「噗——！」

現實中，癱軟在床上的陳玄，猛地噴出了一口…黑色的血！

那血，腥臭無比，帶著一股…非人間應有的…蒼古與腐朽的氣息！

他的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雙眼圓睜，眼白中佈滿了駭人的血絲，瞳孔卻渙散無神，彷彿已經失去了所有的焦點。

但他那縷幾乎要熄滅的意識，終究是…逃了回來。

逃回了這具殘破的、冰冷的、幾乎不屬於自己的…軀殼。

那道「太古之瞳」的注視，似乎…消失了。

或者說，是那「太古寒淵」中的存在，在「看」了一眼之後，便再次失去了興趣，重新沉入了它那永恆的…**「淵默」**之中。

但陳玄知道，有些東西…已經永遠地…不一樣了。

他的靈魂，像是被那道「注視」，留下了一道…無法磨滅的、冰冷的…陰影。

「噗——！」

又一口帶著冰冷與腥臭的黑血，從陳玄口中噴湧而出，濺落在身前的破舊被褥上，迅速凝固成一種詭異的、彷彿能吸收所有光線的暗沉色澤。

他的身體，在經歷了那短暫卻如同永恆般漫長的「注視」與「掙脫」之後，已經徹底垮了。

意識如同風中殘葉，在腦海中胡亂飄蕩，時而清醒，時而模糊。他感覺不到疼痛，因為更深沉的、源自靈魂的戰慄與冰寒，已經將所有的痛楚都麻痺了。

那道「太古之瞳」的注視，雖然已經退去，或者說…再次沉入了那片「淵默」的死寂之中。

但它所留下的「東西」，卻如同最歹毒的咒詛，深深地烙印在了陳玄的靈魂之上。

那是一道…陰影。

一道冰冷的、蒼古的、充滿了虛無與漠然的陰影。

它像一塊無法融化的玄冰，凝結在他意識的最深處，無時無刻不在散發著令人牙酸的寒意，讓他感覺自己的靈魂，都像是被污染了，不再純粹。

他甚至覺得，自己看這個世界的眼光，都發生了某種…難以言喻的扭曲。

山風吹過殿角的聲音，不再僅僅是風聲，而像是…來自遙遠星空間的、空洞的嘆息。窗櫺投下的光影，不再僅僅是光影，而像是…某種更深邃的、不可名狀的存在的…觸鬚。

這不是錯覺。

這是「太古之瞳」在他靈魂上，留下的永恆…蝕痕。

他被「看見」了。被一個…超越了他所有認知與想像的存在，「看見」了。

而僅僅是這一眼，就足以讓他…萬劫不復。

就在陳玄的意識即將再次沉淪，被那股源自靈魂的冰寒徹底吞噬之際——

「唉…」

一聲極其輕微，卻又彷彿蘊含了千言萬語的嘆息，在死寂的偏殿中響起。

是靜塵老和尚。

陳玄艱難地轉動幾乎已經不受控制的眼珠，看向老僧。

只見靜塵老和尚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雙眼。他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眸，此刻竟也流露出了一絲…極為罕見的…震動與凝重。

他的目光，沒有看陳玄，也沒有看張道士，而是死死地盯著陳玄吐出的那灘…黑血。

那黑血，在接觸到空氣後，竟沒有立刻凝固，反而像活物般，在被褥上緩慢地蠕動著，散發出陣陣令人作嘔的、彷彿來自亙古洪荒的腐朽氣息。

「虛淵之血…觸之即染…」

靜塵老和尚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某種…近乎**「忌憚」**的意味。「施主，你方才…究竟窺見了什麼？」

陳玄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卻只發出「嗬嗬」的、不成調的氣音。他的聲帶，似乎也因為那靈魂的戰慄而麻痺了。

他想告訴老和尚，他看到了一隻「眼睛」，一隻…冰冷的、漠然的、彷彿宇宙本身那麼蒼老的「眼睛」。

但他什麼也說不出來。

靜塵老和尚似乎也並未指望他回答。老僧的眉頭，罕見地緊緊鎖起，臉上那如同樹皮般的皺紋，此刻更顯深邃。

「你右臂之中的『業火』，老衲本以為是禁術反噬，怨念凝結，雖兇戾，卻終究有跡可循，有法可制…」老和尚的聲音，帶著一絲自語般的沉吟，「但能讓你染上『虛淵之血』，留下『太古蝕痕』…」

他的目光，驟然轉向陳玄那條死寂的右臂，眼神中，第一次露出了駭然之色！

「難道…那『業火』，根本不是主體？它僅僅是…一道『門戶』？或者說…是鎮壓著更深層恐怖的…一道『鎖鏈』？！」

「而你，在試圖掌控它的時候，卻在無意中…叩響了那扇『門』，觸動了那條『鎖』？！」

老和尚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記重錘，狠狠砸在陳玄那本就破碎不堪的意識之上。

門戶？鎖鏈？

更深層的恐怖？

他之前所面對的、那足以讓他百死無生的「業火」，竟然…僅僅是一個看門的？

那他剛才「看見」的，那道「太古之瞳」，那片「淵默寒淵」，才是這條手臂中，真正潛藏的…「東西」？！

這個認知，比之前靜塵老和尚告知他「百死無生」的解決之道時，所帶來的絕望，還要深沉千萬倍！

因為那意味著，他之前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掙扎，所有的「或許」，都建立在一個…錯誤的基礎之上！

他連真正的「敵人」是什麼，都沒有搞清楚！

「若真是如此…」靜塵老和尚的聲音，帶著一絲前所未有的…苦澀，「那張道長眉心的『魔印』，便不是尋常『業火』分魂那麼簡單了…它恐怕，也沾染了那…**『虛淵』**的氣息…」

「如此一來，莫說『真陽之火』，便是佛陀親至，恐怕也…」

老和尚沒有再說下去。

但那未盡之語中所蘊含的…絕對的絕望，卻如同最鋒利的冰刃，將陳玄心中最後一絲微光，也徹底…斬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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