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中行—墨染江湖》 - 第三章：霽川驚宴-其五

五、風驟入樓・畫師驚心

畫師席一角，墨染夕悄然收起畫冊。

她覺得心口有些堵，像是筆鋒被什麼氣場牽住，畫得一整晚的靈感忽然斷了線。

「……畫紙快沒了，茶也涼透了……該回去拿點新的。」

她低聲喃喃，起身離席，未引人注目。

此時樓中仍熱鬧，絲竹聲悠揚，眾人正談笑間轉換節目，她披著外袍，快步穿過走廊，踏上通往偏廂的長廊。

偏廂靜謐無人。

她換了畫紙，又倒了杯微溫的茶，才轉身欲回席。臨走前，指尖不經意掠過額角，幻象仍在，只是比平時要「吃力」些。

窗外，一陣風吹過，池塘邊桂影婆娑。

她忽地有種奇怪的錯覺——好像，剛才這段時間裡，有什麼不屬於這座樓的東西，靜靜掠過。

她回頭看了眼後院方向，但什麼也沒看到。

「我在想什麼……可能是水氣太重吧。」

她笑了笑，自我安慰，回到席間。

她剛落座不久，樓中忽然騷動起來。

一名僕人滿臉驚慌衝入堂中，氣喘吁吁，帶著顫音喊道：

「……出事了！樓後……後院發現屍體了！」

那聲音不大，卻像一滴墨滴落清水，瞬間炸開。

堂中一片譁然，賓客紛紛起身，有人驚呼，有人大喊：「哪裡？誰？怎麼回事？」

還有更快的，已奔向窗邊、轉往樓梯，欲探查端倪。

墨染夕蹙眉看向那僕人，心中一震，手中茶盞微微一滑，發出輕響。

就在混亂擴散的同時，不知是誰忽然冒出一句：

「……剛剛畫師席，有人離開過吧？」

語氣不高，卻像在池中投入一顆石子，激起層層漣漪。

「對喔……就是那個戴絲巾的畫師。」

「她方才確實不在位子上。」

「她剛離開就死人……會不會太巧了？」

「這人剛剛離席，又戴面巾……」

「不會是裝作畫師的刺客吧？」

「她還背了把劍呢！這能是畫師嗎？！」

聲音一個接一個湧出，從疑問變成猜測，從猜測變成質疑，再從質疑開始混入敵意。

墨染夕站在畫師席後方，指間仍貼著畫紙邊角，忽然感覺心口一陣發麻——

那不是第一次被這樣看。

她本能地伸手按住額角，試圖強撐那層畫幻。

但情緒激動、氣場擾亂，再加上她這幾日精神本就疲乏，畫幻的穩定早已岌岌可危。

「啪」的一聲——幻象崩碎。

眾人只見那畫師額前一閃，一對墨綠交織的龍角自額髮間顯現而出，彎而不鋒，紋理細密，像是墨線在皮膚上渲染而成。

空氣瞬間凝住。

然後，是失控的喧嘩——

「她……她是玄種？！」

「妖身？！妖身混進我們中間——」

「遮掩面容，頭上有角，還帶劍，這不是妖人是什麼？！」

「她就是兇手！一定是她用妖法殺了人！」

墨染夕緊咬下唇，身體幾乎緊繃到發顫。她不擅長面對這種——成群結隊、帶著惡意的指認。

她還記得第一次被叫「異種」時，對方的眼神像看到怪物一樣。

她的喉嚨乾得說不出一句話。

「那個畫師姑娘……請稍等。」

一道略微沉穩卻帶著少年語氣的聲音從人群另一側響起。

墨染夕轉頭看去，是那個「宇文什麼的」少俠。

她記得他，一臉「我很正派」的眉眼，說書人講過，是武當派近年出名的新晉少俠，什麼「風雲榜上新起之秀」。

名字她沒記住，只記得在茶館裡提到過幾次。

宇文逸走上前，抱拳向眾人一禮，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楚：

「在下宇文逸，雖非馮家中人，卻不願見眾位以一人之異，妄下死罪。」

「未審未證，便以出身斷人是非，這……不該是江湖該有的樣子。」

仍有人不滿：「她長這樣你也信她沒問題？」

就在此時，另一人開口，聲音清冷：

「那位姑娘自入席以來，未曾出手、未曾失禮，若要定罪，也該有證。」

墨染夕抬頭看向說話者。

那人站在宇文逸身旁，穿著一致，氣場卻沉穩得多。一開口，原本還在浮動的人聲像被按住了一層。

她眨了下眼，腦中掠過一句話本裡的詞：

「武當那個青雲劍的莫什麼……對，應該就是他。」

她不記得全名，只記得這人名氣比那個宇文的還大，說書人形容他「劍勢如雲奔雷動、氣韻綿長」，總之很厲害。

但她現在沒有心力多想，只覺得那個聲音——難得地，讓她不那麼緊張。

這時，一名僕人快步走上前，在一名中年人耳邊低語。

人群見那人現身，紛紛行禮——

馮老爺。

他目光沉穩，聲音低沉有力：

「……府中出事，我會處理。」

「但人死為重，理不可亂。我馮家不會因對方為玄種，便任由眾人口舌決命。」

「——此案，報官處理。」

場中再度寂然。

馮老爺轉身吩咐：

「請畫師姑娘入偏廂，暫作安置與問話。餘者，莫要妄動。待通武司到，定有公論。」

遠處街道上隱隱傳來快馬聲。

一場宴，一場命案，一筆未乾的畫，與那場無聲的風暴。

全都落在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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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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