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 - 那一場瑰麗奢華的流浪

出院前幾天，羅奕弘帶著補習班的學生來看楊雨青，許久不見的學生都擔心她的身體狀況，詢問她是否還會回來教書。

她望向羅奕弘，抱歉的笑了笑。

「謝謝你們的關心，但我的身體狀況還沒恢復，所以這學期沒辦法再教你們了，你們上課要認真，會考要加油哦！」

學生們聽完後，雖然有些失望，但也可以理解。

離開前，羅奕弘問她和葉子衿之間還好嗎？

聞言，她遲疑了下，才垂眸輕輕的嗯了一聲。

羅奕弘點頭笑了笑。

「妳是很好的女孩，他是很幸運的人。」他停頓了下，才又繼續說：「妳要勇敢一些，我認為……妳值得擁有屬於自己的幸福。」

她抬眸看他，心裡湧上一鼓暖流，眼眶瞬間紅了起來。

「學長，一直以來都是你在幫忙我，謝謝你……」

羅奕弘點點頭，以笑容掩飾心底淡淡的失落，對她揮了揮手就離開了。

窗外最後一抹斜陽即將被夜幕掩蓋之際，她看見葉子衿推門進來，昏黃溫暖的色澤柔和了他一身風塵僕僕的倦意。

他見她沒休息，又看見桌上的水果禮盒和手寫卡片。

「今天有人來看妳？」

她點點頭。

「學長帶著學生來看我，剛離開沒多久。」

他嗯了一聲，就伸手將晚餐遞給她。

「餓了嗎？我今天工作比較早結束，就去買了日式料理。」

她沈默的看著他將餐盒一一放好，最後才問了句：「你工作不累嗎？」

他回過頭，抬手揉了下她的髮。

「看見妳就不累了。」

聞言，她反射性的握住他的手，卻說不出一句話。

他卻在此刻讀出了她眼底的猶豫。

他微蹙眉，隨即傾身覆向她，猝不及防的吻上她的唇。

楊雨青滿臉潮紅又氣惱的看著他。

「你、你別動不動就這樣，也不看場合，萬一有人進來！」

他笑著轉身繼續將餐盒從袋子裡拿出來，不在意地說：「下午的血壓量好了、藥也發了，妳已經沒打點滴，所以護理師下一趟進來探視妳，應該是八點以後了。」

她咬著唇，看了他一眼，才垂眸淡淡地說：「……你從以前就是想甚麼、做甚麼，都是自己決定的，從來不會告訴我。」

他放餐盒的手頓了下，然後轉身看她。

「妳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這段時間才對我那麼冷淡？」

聞言，她愣了下，偏過頭不說話，以沉默取代了回應。

他等不到她的回答，於是走到她身前，蹲下身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手。

「……對不起，過去是我不對，我太自負，沒有站在妳的角度為妳想過。」

夕陽已沒於黑暗中，病房燈亮起，玻璃窗倒映著兩人的身影，她看著身前肩寬挺拔的青年，想著自己與葉子衿一路走來的時光。

他們初識於天真的童年，於少年重逢時，種下悄然萌芽的情絲，然後她在荳蔻年華的青春裡，付出了全部的感情，過去有多深刻，後來就有多心碎，她就在漫長而幾乎無望的等待下，一路跌跌撞撞的走到了今天。

「……子衿，你應當明白，我是這個世界上，最不適合與你在一起的人。」

聞言，葉子衿的目光轉為深沉，她的雙手跟著驟然一緊，垂眸只見他用力的握住了她的手。

「過去的都過去了，我愛妳，其他反對我們在一起的任何理由，無論現在還是未來，都不值一提。」

楊雨青搖搖頭，聲音低低的說：「相較於智晴……不！相較於任何人，我都可說是孑然一身，什麼都沒有，而且我父親……」她停頓了下，片刻後才繼續道：「……如今我連身體也不好，這樣拖著你的人生，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你？」

她還沒說完，他就很快又輕啄了下她的唇。

楊雨青愣了下，怔怔的望著他，回過神後才哽咽地說：「你都沒有認真在聽我說話……你總是這樣！」

聞言，葉子衿先是無奈的笑了下，然後就嘆口氣將她擁進懷裡，感受到臂彎裡過分纖細的身軀和淡淡的藥味時，他的心無預警的重重一疼。

「妳說的話，我全部都有在聽，反而是妳沒有認真聽我說些甚麼，妳趕快好起來，等妳身體恢復了，我們就結婚，也許前幾年會過得比較辛苦，但一定會慢慢好起來的。」

她靠在他的胸口，聽著他的承諾和沉穩的心跳聲，可心底的猶豫卻始終沒有減少一分，她明白將他還給智晴是最好的結果，因為無法改變的過去，讓她沒有自信和勇氣留在他身邊，她也不捨得用愛束縛他，讓他為自己停留，他該是展翅翱翔的鷹，不該為了她而囿於這一方天地。

昨晚她甚至曾經想過，倘若他隨著智晴就此離開了，或許也並不是壞事，她應該要學習放下這段感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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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楊雨青出院，葉子衿幫她辦完手續，又將她送回家後，就準備趕去新竹處理工作上的事情，離開前，他向她要了公寓的鑰匙，說回來後就搬過來照顧她。

「我已經好了，不用你照顧，你快去工作了！」她紅著臉，怎麼也不肯給他鑰匙。

他垂眸看了一眼她握在手裡的鑰匙，輕笑了聲，隨即伸手將她抱了滿懷。

「等我出差回來，我們就先去登記結婚，這樣我搬進來就順理成章了……我知道妳捨不得賣掉這個房子，所以我會把貸款付清，等以後有孩子了，需要大一點的空間時，我們再搬家吧！」

聞言，她愣了下，卻沒有回應他，只是靠在他的胸口，若有所思的望著眼前這間小小的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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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她想告訴他……父親走了，現在她已經不會捨不得了。

＊

葉子衿出差後的隔天中午，在午餐時間打電話給楊雨青，電話響了好幾聲卻無人接聽，他心一急，突然就起身往外走，此舉嚇壞了一旁一起用餐的同事，大家正要開口問他時，楊雨青就打來了。

「子衿，你找我？我剛正要搭車，所以來不及接電話。」

聽見她的聲音後，他緊繃的情緒瞬間放鬆，在和同事打過招呼後，就走到餐廳外問她：「妳搭車？要去哪？」

她頓了下，垂眸看了手機一眼。

「……以前補習班的數學老師找我，問我要不要去東部教書，他太太在那裡，說環境很好，讓我先去看看。」

聞言，他不發一語，電話兩端皆是一陣沈默。

她有些不安，一手緊握了下膝上的背包，抬眼望著車窗外飛駛而過的風景，低聲的問：「你生氣了？我沒事先告訴你？」

他淡淡的嗯了一聲，似是不甚在意，可原本帶著笑意的神情卻不復見。

「妳現在在火車上？要去多久？住哪裡？下週還要去醫院回診。」

她抿著唇，眼眸低垂，挑著問題回答：「我在火車上……回診前就會回台北的。」

他停下腳步，看著餐廳外熙來攘往的車流，語氣聽不出任何情緒。

「妳在躲我。」他用的是肯定句。

她被說中了心事，一時也不知該怎麼解釋，只能慌張的回應道：「沒、沒有！就只是……只是想出去散散心，可你又很忙，所以……」她說到這裡，連自己都覺得牽強，於是輕嘆口氣後，才又繼續道：「你不要多想，總之……我會回台北的。」

安靜的車廂內，乘客寥寥無幾，他沒說話，她也沈默以對，只是垂眸靜靜的聽著手機那頭傳來的風聲和城市喧囂的車流聲。

「媽媽！我們要去台東的海邊玩嗎？」

小男孩可愛軟糯的聲音打破了車廂內的寧靜。

楊雨青轉頭看向旁邊那排座椅上，一對年輕夫妻和小孩間的互動，只見年輕的母親，笑著對剛睡醒的小男孩表示他們要先回飯店，放了行李才能出去玩。

看著小男孩圓圓童稚的臉頰，她忍不住也跟著笑了下。

此時，葉子衿緊握了下手機，若有所思的看向眼前緩緩駛過的公車。

「我知道了……妳好好休息，記得電話一定要接，不然我會擔心。」

聞言，她很快點頭嗯了一聲，當下鬆了口氣，因為剛才兩人間隱隱緊繃的氣氛，讓她有些難受，她明白他的擔憂，但她此刻真的需要一個獨立的空間，來理清始終紛亂的思緒。

「我到了飯店，就打電話給你。」

葉子衿剛掛上電話，同事就從餐廳出來找他了。

「子衿？怎麼這麼久還不進來，大家都快吃完了……你在訂車票嗎？要去哪？」

同事從他身後過來，剛好看見他用手機在網路上訂火車票。

葉子衿在點了確認後，才轉過身對他點點頭。

「嗯，不好意思，明天我就不和你們回台北參加聚餐了。」

「呃……怎麼這麼突然？」同事先是愣了下，隨即拍了下他的肩膀，說了句玩笑話：「該不會是去追老婆吧？哈哈！」

「嗯，是去追老婆。」葉子衿淡淡的點了下頭，袒然的承認後就關掉手機螢幕，逕自回了餐廳，留下身後一臉怔愣的同事。

隔天工作完成後，葉子衿就一個人從新竹搭高鐵南下，再轉火車一路到了台東。

從火車站下車時，已近日暮時分，他望著車站前方的公車站牌，多年前模糊的記憶跟著逐漸清晰。

那個夏天，少年時的他，牽著女孩的手，在搖晃的夜班列車中緊緊依偎，當清晨第一絲陽光透進車站時，他牽著她的手，奔跑著搭上了第一班公車，只為了那一眼深印在瞳孔裡的碧藍。

十七歲時天真的幸福，如今看來，竟簡單的如此奢侈，過盡千帆後再回首，他終於明白那些年追尋擁有的一切，原不過是一場瑰麗奢華的流浪，他最想停泊的港口，始終是那一年耀眼的豔陽下，她眼底湛藍的海天一色。

那是望不見底，卻純淨如琉璃般清澈的深情。

＊

仿希臘小島的藍白色民宿在台東的海岸邊開了很多年，因為今天是非假日，所以住客並不多。

葉子衿下了車，看了一眼櫃臺，又轉身看向前方的海岸線，寥寥的人影散落在其間，隨著夕陽逐漸西沉，正緩慢的往民宿的方向走來。

葉子衿辦好入住手續，進房放好了行李，就推開面海的陽台落地窗，抬眼望去，此刻天際間已是一片深淺交織的灰藍色，鑲崁著滿天銀白閃爍的星子，間有陣陣的浪潮聲傳入耳際，依舊是十七歲時記憶中的模樣。

他望向遠方漫步回來的纖細身影，心底瞬間湧上的是那些年束縛著自己，刻意壓抑到疼痛的思念。

他明白自己再也無法承受如此錐心的遺憾，讓她像過去那樣只停留在回憶裡，成為無數個夢醒時分的失落，這一次他要緊緊握住她的手，面對過往無論是美麗的還是傷痛的記憶，一起走向未來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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