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衿工作繁重,所以這段時間以來,楊雨青見到他的次數並不多,彼此都是用電話或簡訊連絡,內容也千篇一律是彼此問候對方「吃飯了嗎?」、「要注意身體」這類的話。這一天晚上,兩人的對話,依舊是一樣的內容,在一陣沉默之後,他突然笑了出來。
「不知道的人,可能會以為我們是結婚多年的老夫老妻,因為這對話實在太了無新意了。」
她愣了一下,才尷尬的說:「可我問你的事情,都是真心想問的,並不是敷衍,而且說太多,我怕耽誤到你的工作。」
「……嗯,我知道。」他走到辦公室的落地窗前,望著璀璨無邊的點點燈火,恍惚間憶起了紐約聳立著摩天大樓的天際線,每當夜幕降臨時,對比沉靜漆黑的夜色與城市如繁星灑落的奢華燦亮,竟不知哪處才是真正的人間煙火?而自己又究竟身在何處?
如今手中握著的名與利,和始終守候在身旁美麗優雅的女子,這一切的收與放之間,為難的從來不是現實的利益,而是在勾心鬥角的算計中,她不變的一往情深。
「星期天晚上,我下班過去看你?你前幾天不是感冒了,我煮點東西帶過去給你吃?」
葉子衿回過神,轉身走回辦公桌前拿起資料。
「約星期六吧!我們很久沒見面了。」
她走在紅磚道上,看著前方的公車站,一手拿著手機,一手在口袋裡翻找悠遊卡。
「我的手已經好的差不多,星期六晚上就要回音樂教室教琴了。」
想起她蒼白的膚色,他微蹙眉,語氣中帶著不捨:「小學安親班、國中補習班和音樂教室,這麼多課,妳不累嗎?在醫院準備開刀時,醫師說妳有貧血,我一直想帶妳去檢查。」
楊雨青看見公車遠遠駛來,趕緊揮了揮手,不甚在意的說:「我沒事,只是缺鐵性貧血,已經在吃藥了。」公車停好後,她很快上了車,「我要上車了,下次再說。」
他放下電話,看了一眼手機螢幕後,淡淡的笑了下,然後很快的打了一段簡訊給她。
"星期六晚上下課後,我去接妳。"
才剛傳完簡訊,李翔昱就敲門進來了。
「子衿,加班好幾天了,一起休息吃個飯吧?」
葉子衿放下手機,對他點了下頭。
「怎麼?剛在和誰說話?」他隨手將辦公室的燈打開。
燈光倏亮,葉子衿瞇了下眼,抬眸看他,思忖了片刻才說:「……智晴下周要來台灣了。」
李翔昱先是愣了下,才蹙著眉抓了抓頭。
「怎麼這麼快?」
他嗯了一聲,垂眸翻轉了下手上的i-phone。
「我一直都在等她回來,既然已經做下了決定,就沒有逃避的空間和必要……是我對不起她,在還未成定局前,讓她不受傷害的離開,是我唯一能做的,之後所有該付的代價我都概括承受。」
李翔昱雙臂交叉放在胸前,靠坐在他的辦公桌旁。
「智晴從來不是在意別人眼光的人,你若是擔心因為悔婚而對她造成傷害,其實大可不必,因為她最大的傷害,只有來自於你的離開。」
葉子衿沉默地看著窗外燈火閃爍的夜景,片刻後才說:「我欣賞智晴,無論過去還是現在,她的心意我不是不感動,所以我很努力說服自己愛上她,可是這麼多年過去,我卻一直很茫然,我始終不確定自己要的是什麼,無論是對智晴的感情,還是眼前的這一切。直到我回到台灣,所有過去在紐約的時光,就好像變成了一場夢境,我與智晴間的感情或是加諸在身上的名聲財富,都漸漸模糊失真,而心裡真正的渴望卻逐漸清晰……我無法再勉強自己。」
李翔昱拍拍他的肩膀。
「我是個理性的人,我也一直以為你是……」他苦笑了下,「你要面對的問題太多,智晴的父親若是不再挹注資金給你的研發部門,你會很艱困,再來是你母親那邊,你只怕很難交代,我擔心楊雨青也可能會受到很大的傷害。」
聞言,葉子衿轉身看他,眼神鋒利。
「翔昱,我不再是當時的少年了,既然決定了未來的方向,我就不會輕易放棄,現在的我,不會容許任何人傷害她……」
李翔昱愣了下,然後嘆了口氣。
「唉!總歸就是緣份吧!如果你和楊雨青沒有再相見,也就沒有現在那麼多事了。」
葉子衿沉默片刻,隨即搖搖頭,淡淡的說:「沒有如果,因為她一直都在。」
*
楊雨青是在九年級剛開學時,轉進那所私立的貴族中學,她個性內向,轉學來的第一天,老師請她自我介紹,她報了名字和轉學原因後,就再也說不出話來。
那天班導請假,代課老師看見她那麼緊張,也沒多說什麼,就讓她回座位坐好,然後喚了聲:「班長,舉個手,讓新同學坐你旁邊的位置!」
班長昨晚因為媽媽出差,趁著家中沒人在,所以和同學約好,整夜都在打遊戲,結果早上爬不起來,一到了學校,立刻就戴上耳機趴在桌上補眠了。此時被老師一叫,他根本沒聽見,仍繼續睡,後面同學看老師就快發火了,趕緊大力的踢了下他的椅子,又扯下他的耳機,他才終於醒了,嚇醒的。
老師此時也終於想起了班長的名字,於是大喊了一聲:「葉子衿!快舉手!」
楊雨青的心ㄧ顫,很快抬頭看向少年的座位,四目相對時,兩個人都愣住 了……
那一年的寒夜裡,眼前急駛而過的車流、閃爍刺眼的車燈、耳邊呼嘯掠過的噪音,還有男孩眼底的淚光和真摯的告白,傾刻間全湧上心頭……而後他和她的臉,也在瞬間紅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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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真的喜歡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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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怔了幾秒鐘後,才回過神舉了下手,她則是很快低下頭,不敢再看他,然後快步的走到他旁邊的位置坐下。
兩人奇怪的反應沒有被忽略,其他同學一下課就抓著葉子衿,問他是不是煞到轉學生了,否則怎麼才第一眼就盯著人家看。
他們兩人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後來是葉子衿被鬧的煩了,便隨口回了句:「……我們小時候認識。」
這一下不得了了,大家又開始說原來是青梅竹馬啊!
被這樣一說,兩個臉皮一樣薄的青青期孩子更尷尬了,之後兩個人不要說講話,根本連招呼都不敢打,所以她雖然有很多話想對他說,卻也不敢貿然的去找他,擔心會惹他生氣。
直到某一天,楊雨青去圖書館做報告時,發現裡面的藏書十分豐富,所以只要一有空,她就往圖書館跑,在去了幾次後,忽然發現角落的位置上多了一個人,原來是葉子衿。
她沒有打擾他,只是默默的觀察他,後來她漸漸發現,葉子衿除了去打球外,一有時間總是會來這裏看書或寫作業,他很少說話,偶爾才會在四下無人時過來向她借筆或橡皮擦等小東西。
他們兩人就這樣過了一學期,直到九年級下學期剛開學時,有一天她在圖書館寫物理作業,葉子衿突然走到她的桌邊,向她借橡皮擦,當時她正因為某個題目解不開而一陣懊惱,被他這一打擾,便有些不耐的回了句:「你幹嘛每次都不自己帶?!」
少年愣了下,隨即揚起眉似笑非笑的看著她說:「終於會生氣了?」
「……啊?」楊雨青怔怔的望著他,一時間沒聽懂他的意思。
他沒說話,倒是將她桌上的物理評量拿起來研究了片刻,隨即坐在她對面,幫她解開了那道煩人的習題。
她先是一臉訝異的看著他,隨即就迅速的拿出書包裡,其他的數學和物理習題本,全部放在桌上。
「請你教我好嗎?拜託!」
少年先是愣了下,才一臉好笑的看著她。
「妳不是不和我說話嗎……」
「什麼?明明就是你不跟我說話……」少女的眼眶隱隱泛紅,她是轉學過來的,雖然努力了半年,校排名也有一點點的進步,可還是不夠。
「總之拜託你教我好嗎?媽媽去了日本,爸爸突然把我帶來台北……快基測了,我跟不上課業,補習班老師又講解的太快……」
聞言,葉子衿微蹙起眉,望著眼前情緒低落的女孩,片刻後才說:「我知道了,妳有不懂的地方,就來問我吧…」
夕陽斜映進窗台,少年的身影落在一片溫暖的霞光之下,她看見暮色暈染了他漆黑的眼眸,望著她的眼底,藏著隱約的笑意,悄悄溫暖了她心底,這一季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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