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鄉的小學校,因為人口外流,學生人數逐年減少,楊雨青五年級時,因為送作業到辦公室,偶然聽見了校長和老師在討論廢校和後續轉學的事情。
她聽完後心裡一陣難過,雖然外婆和媽媽似乎都不喜歡這裡,但她卻過的很開心,她喜歡這裡的一草一木和純樸的人心,尤其是罔市婆婆對她真的很好,還有雖然很少說話,但總是陪著她的葉子衿,班上的同學和老師也都很和善,她不想離開這裡……可她其實也明白,畢業後,自己也長大了,媽媽就會搬到市區去,然後讓她去她任教的學校就讀,最後還是要離開的。
十二月中旬,農地休耕後,暫時改種向日葵,放眼望去,不再是一片綠波盪漾,而是無邊的璀璨金黃。楊雨青一整天都悶悶不樂,葉子衿在回家的路上,不時的回頭看她。紥著長馬尾的小女孩,髮絲散落在肩側,胸前的粉紫色圍巾滑落了也不自知,低垂的眼睫藏著他不知道的心事。
「……妳不開心?」
風吹過,向日葵花田一陣晃動,形成一波搖曳的黃色花海,沙沙的聲響吹散了他的聲音,她抬頭一臉困惑的看向他。
男孩看著她的神情,思忖片刻後才說:「……我說……今天冬至,外婆要做湯圓,妳要不要留下來一起做?」
女孩不想男孩和她一樣難過,於是刻意甩掉心裡那點小愁思,快步的跟上他的腳步,笑著說:「今天是冬至嗎?那我等一下回家把書包放好就過去!」
看見女孩的笑靨,他有些不自然的轉過頭,淡淡的嗯了一聲。
三合院老舊的磚造廚房裡,葉子衿蹲在大灶旁升火燒水,還不時的添木柴進去控制火勢,楊雨青就跟在許罔市旁邊一起做湯圓。他們包了三種餡,除了甜的紅豆和花生,許罔市也特別多做了好幾個鮮肉餡的湯圓要給葉子衿吃。
楊雨青學了很久,但湯圓始終包的不好,於是決定放棄,改幫葉子衿生火。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孩,又抬頭看向木桌上,那幾顆包的挺失敗的湯圓,隨即起身過去阿嬤旁邊,專注的研究包湯圓的技巧,看了一會兒後,就自己試著包了幾個,結果成果驚人,根本看不出是個新手包的。
許罔市看著他包的湯圓,跟著笑說:「阿衿學什麼都很聰明。」
聞言,站在一旁的楊雨青也不住的點頭。
其實葉子衿雖然看起來有些冷淡,似乎對什麼事都不太在意,平時也沒見他特別認真,可在學習表現上卻一直都很好,她還記得有一次數學課時,老師特別找了其他都會學校的數學考卷來測驗學生的程度,結果他考了滿分,嚇了大家一跳,從此以後老師就常常找一大堆的考卷想來測試自己的教學成果,結果最後永遠是葉子衿一枝獨秀,其他人叫苦連天。
冬季天黑的早,窗外傳來陣陣風聲,楊雨青蹲在大灶前,燃燒的木柴溫暖著侷促的空間,空氣中隱約有淡淡的柴火味,跳動的火光隨著高溫,映在她白皙微紅的臉頰上,像顆紅彤彤的蘋果。
葉子衿看了她一會兒,才開口喚她。
「柴不用加了,過來吃東西了。」
許罔市將湯圓煮好,依著鹹甜不同口味,端上桌讓兩個孩子吃,再將其他剩下未煮的湯圓裝好,要讓楊雨青帶回家。
吃完飯,葉子衿照例陪著她走回家,其實兩家距離不遠,楊雨青不只一次說要自己回去,但他還是每次都悶不吭聲的跟在她旁邊,她也習慣了兩人間沈默的相處方式,一路上就望著無垠漆黑的夜空,欣賞滿天閃爍的星辰。
男孩走在路燈下,邊走邊踢著柏油路旁的小碎石,在她快到家時,才開口喚住她。
「……妳今天為什麼不開心?」
她停下腳步回身看他。
「……你怎知道我不開心?」
男孩抿了下唇沒有說話,他調開目光,看著遠方公路上緩緩移動的車河。
她突然覺得,他可能早就知道要廢校和轉學這件事了。
「如果學校沒有了,你會去哪呢?」
男孩看著她,靜默了片刻才說:「我們是最後一屆畢業生,之後就要廢校了。」
聞言,她愣了下,隨即感到一陣失望,原來他真的什麼都知道,可却沒有告訴她,而這樣的念頭一起,她又覺得自己太一廂情願了,對方本來就沒有一定要告訴她的理由。
一旁的馬路邊,白色的小客車遠遠駛近,明亮刺眼的車燈照亮了兩人的身影,她抬頭看了一眼,是媽媽的車,她下課回來了。
她垂下眼,咬著唇不說話,心底難以言說的失落,讓她無法像以前一樣從容的揮手道別,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問他?看見劉麗玉已經將車停在家門前,她終於鼓起勇氣,無視擂鼓般的心跳,回頭對他說:「你為什麼不……」
「雨青?外面這麼冷,快進來了!」
她還沒問出口,就聽見身後劉麗玉喚她的聲音,剛積攢了的勇氣,瞬間又被打散。
她欲言又止的望向男孩,最後還是悶悶的說:「我媽媽回來了,先走了,謝謝你,再見!」
男孩看見她轉身離去的背影,忽地揚聲對她說:「……我不是故意不告訴妳,只是……」他頓了下,才又接著說:「只是不想妳難過而已。」
她停下腳步,回身看向男孩。
他的身後是鄉間筆直延伸的柏油路和夜空閃耀的星河,兩側是已休耕的大片農地,車輛稀少,沿路整齊排列的路燈,在漆黑的夜色下,落下一地昏黃的光影。白色轎車的車燈熄滅,原本站在光影邊緣的男孩,此時單薄的身影顯得更為模糊。
而此時她心底原本那股道不明的隱隱委屈,就因為這句話,瞬間煙消雲散。
她點點頭,唇角漾開一抹淡淡的笑意,揮手對他道了聲再見,就在那一刻,她清楚的看見了昏黃燈影下的男孩,露出了和她一樣靦腆而純真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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