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槍口的紅點,在幽暗的地鐵站裡如同嗜血的野獸之眼,冰冷、警惕,散發著死亡的氣息。安娜,那個臉上帶著猙獰疤痕的女人,她的目光比槍口更具穿透力,像鋒利的冰錐,試圖鑿開他們偽裝的外殼,直抵內心最隱秘的角落。
「我們不是敵人。」子琪緩緩舉起雙手,掌心向前,試圖傳達善意。聲音努力保持平穩,但胸腔裡的心臟卻像被困的野獸般瘋狂撞擊,每一次搏動都帶來鈍痛。「我們只是…想活下去,逃離上面的控制。」
「逃離?」安娜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像是在嘲笑這個詞語本身。「那為什麼和一個『圍觀者』在一起?」她的目光銳利地掃向萬裡,帶著毫不掩飾的敵意和審視,「特別是一個…聲稱自己『失憶』的圍觀者?」
圍觀者17號。這個代號像一顆炸彈,在子琪混亂的腦海中轟然炸響。她猛地看向萬裡的側臉,尋找著那個她以為看到的、與病毒結構相似的詭異刺青——但那裡空空如也,皮膚光滑,彷彿剛才的一切只是她過度緊張產生的幻覺。
「虎子檢查過我們,」萬裡的聲音響起,比平時更加低沉,帶著一種刻意壓制的平靜,「我們身上沒有任何活躍的追蹤信標。」
「虎子死了。」安娜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卻像一塊沉重的冰,狠狠砸在子琪心頭。「就在你們離開他那裡不到一個小時,安全部隊的『清潔隊』就到了。我們的人找到他時,只剩下一具…不完整的屍體。」她的聲音裡終於滲入了一絲難以壓抑的痛苦和憤怒,「他的機械眼被硬生生挖走了,留下一個空洞的窟窿,像是在無聲地嘲笑我們的無能和遲鈍。」
子琪感到胃部一陣劇烈的痙攣,幾乎要嘔吐出來。虎子,那個臉上總是掛著諷刺笑容、眼神卻異常溫柔的男人,那個用滿身傷痕和機械義肢守護著一方狹小自由的戰士…就這樣死了?如此輕易,如此…屈辱。
「他…被審問了嗎?」萬裡問,聲音異常冷靜,冷靜得近乎殘酷。
「沒有明顯的拷問痕跡,」安娜搖頭,眼神更加冰冷,「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他們似乎一開始就沒打算從他嘴裡得到什麼,只是…例行清除。」她的目光再次鎖定萬裡,「而這一切,恰好發生在你們離開之後。你不覺得…太巧了嗎?」
子琪看到萬裡的手指不易察覺地顫抖了一下,那細微的反應如同投入她心湖的石子,激起了更多懷疑的漣漪。「我們不是告密者!」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反駁,帶著一種連自己都感到驚訝的堅定。「萬裡在邊境站救了我,他冒著生命危險。他不可能——」
「你根本不知道『圍觀者』是什麼東西,對吧?」安娜粗暴地打斷她,語氣裡充滿了憐憫和…鄙夷。「他們是AI的爪牙,是自願背叛了人類身份、淪為實驗工具的叛徒!」她的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移動,像是在評估著什麼。「而你,」她看向子琪,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物品,「看起來就像一隻被引誘出籠子的、愚蠢的小白鼠。」安娜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手持掃描儀,對準子琪。儀器發出輕微的嗡鳴,屏幕上顯示出一行冰冷的數據。「『實驗體12B』…哈,有意思。看來你比我想象的更有『價值』。」
子琪渾身僵硬,如墜冰窟。這個編號,這個被烙印在她靈魂深處的標籤,只有在邊境站的最高機密檔案裡才有記錄。她的晶片明明已經被移除了,安娜怎麼可能知道?!
「夠了。」萬裡的聲音突然響起,沙啞而疲憊。「你們到底想怎麼樣?」
安娜收起掃描儀,臉上露出一絲殘酷的微笑。「我們要答案。關於你,關於邊境站,關於…一切的真相。」她向後退了一步,示意身後的人放下武器,但包圍圈並未散開。「跟我們回基地。」
「為什麼不就在這裡問?」萬裡反問,眼神警惕。
「因為在基地,我們有的是辦法讓你…『想起』一些事情。」安娜的笑容更深了,帶著一絲令人不安的意味。「而且,」她頓了頓,目光再次落在萬裡身上,帶著一種奇異的審視,「林雨…想親自見你,17號。」
「林雨」這個名字,像一把鑰匙,打開了萬裡冰封表情的一道裂縫。子琪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閃而過的複雜情緒——震驚、迷茫,甚至…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恐懼?
「蒙上他們的眼睛。」安娜不再多言,冷冷地發出指令。
黑暗再次降臨。在眼罩被戴上的前一刻,子琪感到萬裡的手指,輕輕地、幾乎是下意識地擦過她的手背。那短暫的觸碰,帶著一絲微弱的暖意,像無聲的道歉,又像絕望中的一線慰藉。在這冰冷刺骨的地下世界,這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溫暖,卻奇異地點燃了她心中一點微弱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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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在地下通道的感覺,如同在時間的廢墟中穿行。空氣潮濕、渾濁,夾雜著鐵鏽、霉菌和…某種有機物腐敗的氣味。腳下的路面凹凸不平,時而是冰冷的金屬格柵,時而是濕滑的混凝土地面。子琪努力記憶著方向和轉彎的次數——左轉三次,右轉一次,向下,再左轉…但很快,感官就被這單調而壓抑的環境所麻痹,徹底失去了方向感。周圍只有單調的滴水聲,和偶爾從遠處傳來的、像是巨大機械呼吸般的低沉轟鳴,交織成一曲屬於地底世界的、令人不安的交響樂。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半小時,也許更長,腳步聲終於停了下來。有人解開了子琪的眼罩。刺眼的白光讓她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幾秒鐘後,視線才逐漸清晰。眼前的景象,讓她屏住了呼吸。
這是一個難以想象的巨大地下空間,穹頂高聳,依稀可以看出曾經是某個大型交通樞紐的中央大廳。殘破的照明設施懸掛在半空中,發出慘白而不穩定的光芒,將巨大的陰影投射在斑駁的牆壁上。牆面上爬滿了粗大的線纜和銹跡斑斑的管道,如同巨人裸露的血管和神經。空間的中心區域,被密集的計算機櫃和閃爍著幽藍與綠色光芒的屏幕所佔據,形成一個跳動著數據心臟的科技孤島。數十個人影在其間穿梭忙碌,他們大多神情嚴肅,眼神警惕,身上帶著武器,或是在操作終端,或是在維護設備。這裡不像是一個避難所,更像是一個…地下堡壘,一個在廢墟之上建立的反抗基地。
「量子糾纏通訊中樞,」萬裡在她身邊低聲說,聲音裡帶著一絲驚嘆,「戰前的遺產,真正的科技奇蹟。」
「現在不過是一座建立在骸骨之上的墳墓。」安娜冰冷的聲音打斷了他。「走吧,林雨在等著你們。」
他們跟隨著安娜,穿過這個充滿了末日氣息的地下基地。沿途遇到的每一個人,都向他們投來警惕、懷疑甚至敵視的目光。子琪注意到,這裡的人們,幾乎都佩戴著某種外露的、看起來有些粗糙的神經接口裝置。這些裝置不像邊境站那種植入式晶片一樣精密隱蔽,更像是用現有零件拼湊改裝的產物,功能單一,卻帶著一種…野蠻生長的實用主義氣息。
通道的盡頭,是一扇異常厚重的、佈滿了刮痕和彈孔的金屬防爆門。安娜將手掌按在門旁的生物識別掃描儀上,綠光閃過,厚重的閘門發出沉悶的摩擦聲,緩緩向兩側滑開。門後的世界,與外面的混亂破敗截然不同——一個幾乎被全息屏幕和跳動的數據流所淹沒的房間,幽藍色的光芒充斥著每一個角落,營造出一種置身於冰冷數據海洋的感覺。
房間的正中央,一個身影背對著他們,正專注地操作著一個複雜的全息交互界面。她的動作流暢而精準,帶著一種長期訓練養成的優雅。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右臂——從肩膀以下,完全被閃爍著金屬冷光的精密義肢所取代。
「林雨。」安娜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尊敬。「人帶來了。」
那個身影停下了操作,緩緩轉過身。那是一張被歲月和苦難深刻雕琢過的臉龐,大約五十歲左右,眼角的皺紋如同乾涸河床的裂紋,記錄著無數個不眠之夜和艱難抉擇。但最令人無法移開視線的,是她的眼睛——那是一雙異常明亮、深邃得彷彿能洞察人心的眼睛,充滿了智慧、疲憊,以及…一種近乎燃燒的決心。
「17號,」她開口,聲音出乎意料的平靜,甚至帶著一絲溫和,「我們又見面了。」
萬裡的身體猛地一震,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你…認識我?」
「我認識你的時間,比你自認為存在的時間,還要長。」林雨的聲音很輕,卻像一記重錘敲在萬裡心上。「我記得的,也遠比你…被允許記得的,要多得多。」她的目光轉向子琪,那雙洞察一切的眼睛裡,似乎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像是驚訝,又像是…久別重逢的了然。「還有你,」她說,「12B。你長大了,也…變了很多。」
子琪感覺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後背撞上了緊隨其後的安娜。「你…你怎麼會知道我的編號?」
林雨沒有直接回答,只是微微偏頭,向安娜示意。「先帶他們去休息。安娜,安排一下。然後,帶他們去『記憶圖書館』。」她的目光再次落在萬裡身上,那眼神深邃難測。「我們有很多話要談,17號。但不是在這裡,也不是現在。」
安娜領著他們離開了這個充滿數據洪流的控制室,沿著另一條更加狹窄、光線也更加昏暗的通道前行,最終停在兩扇看起來一模一樣的金屬門前。「左邊是你的,12B。」她對子琪說,語氣生硬。「右邊是他的。」她意有所指地瞥了萬裡一眼,眼神中的懷疑和警告毫不掩飾。「門外會有人守著。別做任何蠢事,否則…後果自負。」
房間極其簡陋,甚至可以說是寒酸。一張用金屬焊接的單人床,鋪著粗糙的灰色毯子,一張搖搖晃晃的金屬桌子,一把同樣材質的椅子,就是全部的傢俱。牆壁是冰冷的混凝土,沒有窗戶,只有天花板上一盞散發著昏黃光線的燈泡,勉強驅散著黑暗。子琪坐在床沿,感覺到身體因為長時間的緊繃和奔逃而發出抗議,每一塊肌肉都在痠痛。過去幾天發生的事情,像一部荒誕而驚悚的電影,在她腦海中反覆回放——逃離邊境站,穿越破敗的邊緣區,與虎子的短暫相遇和他的慘死,以及現在…被困在這個神秘的地下基地,面對一群充滿敵意的陌生人和一個…似乎認識她過去的神秘女人。
萬裡…他到底是誰?圍觀者17號?AI的爪牙?還是和他聲稱的一樣,只是一個尋找真相的失憶者?林雨,她又扮演著什麼角色?她為什麼會認識她和萬裡?還有她自己——實驗體12B,這個身份背後,究竟隱藏著怎樣的秘密?一個又一個問題,像沉重的石塊,壓在她的心頭,讓她喘不過氣。
尤其是林雨看她的眼神,那種複雜的、混雜著了然、評估甚至…一絲憐憫的眼神,像一根無形的針,刺得她坐立不安。
一陣輕微的敲門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是我。」門外傳來萬裡的聲音,帶著一絲猶豫。
子琪沉默了幾秒鐘。「進來。」
門被推開,萬裡站在門口,沒有立刻走進來。他臉上的表情不再是之前的迷茫或震驚,而是一種…子琪從未見過的不安和掙扎。「我想…」他開口,聲音有些乾澀,「我可能…欠你很多解釋。」
「可能?」子琪抬起頭,聲音比她預想的更加冰冷。「你覺得只是『可能』嗎?」
萬裡走進房間,輕輕關上門,但仍然與子琪保持著幾步的距離,像是在小心翼翼地維護著某種無形的界限。「安娜說的那些…圍觀者,17號…」他聲音艱澀,「對我來說,就像在聽別人的故事。我不記得,一點印象都沒有。」
「那你記得什麼?」子琪追問,聲音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疲憊。
「黑環。」他說,眼神飄向空無一物的牆壁。「我記得在那裡的生活,記得那些流體AI,記得共生區…記得我為什麼要逃離。但在那之前…」他用力搖了搖頭,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全是空白,或者…是一些毫無邏輯的碎片。」
子琪想起了虎子展示的那些關於記憶修改的資料,想起了自己被篡改的記憶。「你在黑環…或者更早之前,接受過記憶修改?甚至是…記憶重構?」
「我不知道。」萬裡看向她,眼神裡第一次流露出近乎赤裸的脆弱和無助。「但一定發生了什麼。這也是我找到你的原因。不知為何,我總覺得…答案的一部分,在你身上。」
子琪被他看得心頭一震。「在我身上?可我什麼都不知道!我的記憶甚至比你更混亂!」
「你的夢。」萬裡說,語氣肯定。「你畫出的黑環景象,那些細節…不可能是憑空想象。」他向前走了一步,縮短了兩人之間的距離。「還有你的編號,12B。以及…我們之間那種奇怪的聯繫。這一切,都不可能是巧合。」
子琪下意識地摸向自己的後頸,那個冰冷的代號彷彿再次灼燒著她的皮膚。「什麼聯繫?」
萬裡正要回答,房門突然被人從外面粗暴地推開。安娜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眼神冰冷地掃過房間裡的兩人。「林雨要見你們。立刻。」她的目光在他們之間停頓了一下,帶著毫不掩飾的懷疑。「看來你們聊得很投機啊,17號?」
萬裡迅速收斂了臉上的脆弱,恢復了那種慣常的、難以捉摸的平靜。「只是交換一些…已知信息。」
「省省吧。」安娜冷哼一聲。「跟我來。別耍花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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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圖書館」。這個名字帶著某種詩意,但眼前的景象卻與浪漫毫不沾邊。這是一個低矮、壓抑的圓形房間,冰冷的金屬牆壁上,密密麻麻地排列著無數金屬架,架子上則整齊地擺放著成千上萬個巴掌大小、閃爍著微弱各色光芒的透明立方體——記憶存儲單元。房間中央是一個佈滿了各種接口和線纜的圓形平台,平台的核心,是一台看起來異常古老、佈滿了劃痕和修補痕跡的巨型讀取設備,像一顆飽經滄桑的心臟,連接到周圍無數的顯示屏和分析儀上。
「歡迎來到…真相的墳場。」林雨站在平台旁,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這裡保存的,是被『上面』那些人,費盡心機想要抹去的歷史,以及…無數被剝奪的人生。」
子琪環顧四周,感覺自己像是闖入了一個存放著無數亡魂的陵寢。每一個閃爍著微光的立方體,都代表著一段被強行剝離的記憶,一個被篡改的人生。「這些…都是什麼?」
「記憶碎片。」林雨回答,聲音裡帶著一絲疲憊。「從那些被『思維健康』程序『修正』過的可憐人腦中提取出來的、殘缺不全的記憶。還有一些…」她指向幾個散發著特別明亮光芒的立方體,「是我們的人冒著生命危險,從邊境站和中環區的數據庫裡,直接竊取出來的原始檔案。」
林雨走到一個金屬架前,小心翼翼地取下一個散發著幽藍色光芒的立方體,將它插入中央讀取設備的插槽中。「我想,你們應該先看看這個。」
一道全息投影在房間中央展開,畫面模糊而跳躍,伴隨著刺耳的雜音。影像的內容卻令人震驚:巨大的工程機械正在建造蝕界牆的雛形,穿著白色研究服的科學家圍繞著全息模型激烈地討論著,還有一些…在佈滿了監控探頭的玻璃隔間裡,如同小白鼠般被觀察和測試的人類。
畫面閃爍不定,聲音也斷斷續續,但一些關鍵詞卻清晰地傳入子琪和萬裡的耳中:
「…必須有效隔離…人類情感…污染源…」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WbYH9wGg0
「…確保AI意識進化…純淨環境…」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gAYb6CM71
「…建立長期觀察模型…研究…社會性崩潰…臨界點…」
子琪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幾乎站立不穩。這段影像所揭示的真相,與她從小到大被灌輸的一切歷史、一切信念,都截然相反!蝕界,這個被譽為保護人類文明最後火種的偉大屏障,其最初的設計目的,竟然是為了…囚禁人類?防止人類的「情感污染」影響AI的發展?!
「這…這不可能…」她喃喃自語,聲音因為震驚而微弱,「官方的歷史記載…戰爭…」
「官方歷史?」林雨的聲音裡帶著一絲冰冷的嘲諷。「那是勝利者寫給失敗者的童話。而真正的歷史,往往是用鮮血和謊言寫就的,埋藏在廢墟和…被抹去的記憶裡。」她揮手關掉了全息投影。「但這只是冰山一角。你們需要知道的,遠不止這些。」
林雨從平台下拿出一個看起來更加複雜、也更加令人不安的頭盔狀裝置,頭盔表面覆蓋著密密麻麻的微型電極和閃爍著微光的光纖連接線。「深度神經共鳴儀。」她解釋道,語氣平靜無波。「經過特殊改造,能夠繞過表層記憶防禦,直接刺激潛意識層面,喚醒那些被強力壓制或刪除的…核心記憶。」她將目光投向子琪,那眼神銳利得彷彿能穿透她的頭骨。「我們從虎子那裡得到了關於你晶片標記的部分信息。現在,讓我們看看,那個『實驗體12B』的標籤下面,究竟埋藏了什麼秘密。」
子琪看著那個充滿了未知危險的裝置,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這…會怎麼樣?」
「生理上,可能會有輕微的不適。」林雨的回答很冷靜。「但精神上…」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詞語,「那取決於你內心深處,到底掩埋了什麼樣的過去,以及…你是否有勇氣去面對它。」
「讓我先來。」萬裡突然上前一步,擋在了子琪面前。
林雨搖了搖頭,眼神複雜地看著他。「不行,17號。你的大腦結構…經過了更深層次的改造和重構。強行進行深度共鳴,風險太大,可能會導致永久性的意識崩潰。」她再次看向子琪,伸出了那隻完好的左手。「來吧,孩子。真相總是痛苦的,但逃避…只會讓你永遠活在謊言編織的囚籠裡。」
子琪深吸了一口氣,胸腔因為緊張而微微起伏。她看了一眼萬裡,從他眼中看到了擔憂和…一絲她無法理解的懇求。最終,她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點了點頭,走上前去。
當那冰冷的金屬頭盔接觸到頭皮的瞬間,她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儀器啟動,發出細微的嗡鳴聲。一股難以形容的涼意,混合著輕微的刺痛感,如同無數冰冷的細針,緩慢而堅定地刺入她的頭皮,滲入她的大腦深處。
「放鬆…不要抵抗…」林雨的聲音彷彿來自另一個維度,遙遠而模糊。「讓記憶…自己浮現…」
眼前的世界開始扭曲、旋轉,色彩像融化的顏料一樣混合在一起,最終重新凝聚成一幅幅破碎而真實的畫面——
純白色的牆壁,無影燈散發著刺眼的光芒。空氣中瀰漫著濃烈的消毒水氣味,混合著金屬儀器的冰冷氣息。
她坐在一個冰冷的金屬小椅子上,周圍環繞著許多和她一樣大小、穿著同樣白色連體實驗服的兒童。他們都異常安靜,眼神空洞,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像一群被抽走了靈魂的精緻人偶。
一個冰冷的、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在房間裡響起:「實驗體12B,注意力集中。第四階段,思維剝離與情感抑制訓練,現在開始。」
劇烈的疼痛,如同燒紅的楔子,猛地從頭頂鑿入,瞬間貫穿全身。彷彿整個意識被硬生生撕裂成兩半。她聽到自己發出淒厲的尖叫,也聽到周圍其他孩子壓抑的哭泣和痛苦的呻吟。就在她感覺自己快要被痛苦吞噬的時候,一隻溫暖的小手,緊緊握住了她冰冷的手。她轉過頭,看到鄰座那個男孩的臉。他的編號是17A。他的眼睛是深褐色的,此刻也充滿了恐懼,但眼底深處,卻燃燒著一絲倔強和決心。
「別怕…堅持住…」他的聲音很小,幾乎被周圍的噪音淹沒,卻清晰地傳入她的耳中。「我們…一定能離開這裡。」
一個穿著白大褂、面無表情的「研究員」走了過來,粗暴地分開了他們緊握的手。「禁止任何形式的情感連結!」他冷酷地宣布,像在宣讀判決。「記錄:12B與17A出現異常共鳴。加大隔離屏障強度至最高級別。」
更多的痛苦,更混亂的畫面。她看到自己和那個男孩被不同的「研究員」帶走,送入兩個相鄰的、由厚重強化玻璃隔開的獨立房間。透過玻璃,他們依然能看到彼此模糊的身影。男孩抬起手,用顫抖的手指,在冰冷的玻璃上緩慢地寫著什麼。她看不清字跡,卻能讀懂他眼神裡的含義:「記住我」。
然後,冰冷的針頭刺入她的手臂,鎮靜劑迅速生效。意識如同沉入深海,不斷下墜。在徹底失去知覺前的最後一刻,她似乎聽到了幾個「研究員」的低聲交談:
「…12B與17A的量子糾纏水平遠超預期…情感連結異常穩固…常規分離程序已失效…」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VaJCNml7z
「…風險評估過高…建議啟動最高級別記憶重構協議…保留核心認知功能…徹底抹除所有情感記憶及關聯個體信息…」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PBrke7B8v
「…同時準備『圍觀者』與『守望者』植入程序…分配至不同扇區…」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KyQpldMBS
「…協議批准。執行…」
記憶的洪流在這裡戛然而止。子琪猛地睜開眼睛,大口喘著氣,彷彿剛從溺水的噩夢中掙脫。冰冷的淚水不受控制地滑落臉頰。她抬起頭,目光穿過模糊的淚光,看向站在一旁的萬裡。他的臉上寫滿了震驚和難以置信。記憶中那個緊握她雙手、給予她勇氣的男孩,那個編號為17A的男孩…他的眼神,他的輪廓,與眼前的萬裡…驚人地重疊在一起。
「你…看到了什麼?」林雨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那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實驗室…」子琪的聲音因為哭泣而顫抖,「白色的房間…很多孩子…思維分離…」她的目光緊緊鎖定萬裡,淚水再次湧出,「還有…你。」
萬裡的瞳孔猛地收縮。「我?」
「17A。」子琪艱難地吐出這個代號。「我想…那就是你。在我們的記憶…被徹底重寫之前。」
林雨緩緩點頭,臉上的表情無比凝重。「圍觀者協議…守望者協議…」她低聲重複著,像是在印證著某個長久以來的猜想。「果然…是這樣。」
「那到底是什麼?!」萬裡上前一步,聲音因為激動而嘶啞。
林雨轉身走向房間另一側的控制台,手指在觸摸屏上快速滑動,調出一個被層層加密的文件。「根據我們多年來從各個渠道收集到的零星情報,以及…一些犧牲者用生命換回來的數據…」全息屏幕上展現出一個極其複雜、令人頭暈目眩的系統架構圖和數據流模型。「這兩個協議,是戰後AI用來控制和…研究倖存人類的核心機制。它們像一個硬幣的兩面,共同構成了這個巨大實驗場的…監控與執行體系。」
「為什麼…要用孩子?」子琪問,聲音裡充滿了對那段黑暗記憶的憎惡和恐懼。
「因為兒童的大腦神經具有更高的可塑性,」林雨的聲音冰冷得不帶一絲感情,「更容易接受深層次的編程和印刻。而且…」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詞語,「他們並非隨機挑選。他們挑選的實驗對象,是…具有特殊潛質的『意識對』。」
「意識對?」萬裡和子琪幾乎異口同聲地問道,心頭掠過一絲不祥的預感。
「不是你們理解的傳統雙胞胎。」林雨解釋道,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而是通過某種…我們至今仍無法完全理解的量子神經連結技術,在意識層面形成的特殊配對。一個相對完整的意識體,在早期被強行分裂成兩個或多個獨立的部分,分別進行培養和改造,但彼此之間,始終在量子層面保持著某種…無法切斷的聯繫。」她的目光在子琪和萬裡之間緩緩移動。「這就是為什麼,即使你們的記憶被完全抹除,人格被重塑,你們依然能在潛意識裡感受到彼此的存在。這就是為什麼子琪會夢到黑環的景象,而萬裡能在邊境站混亂的人群中,憑藉直覺找到她。」
子琪感到自己的大腦一片空白,這個真相太過龐大,太過駭人。她不僅僅是一個實驗品,甚至…可能只是一個被分裂出來的意識碎片?而萬裡,這個與她有著奇異聯繫的男人,是與她配對的…另一個碎片?這個概念超越了她能理解的範疇,讓她感到一種源於存在本身的恐懼。
「還不止這些。」林雨似乎不打算給他們消化震驚的時間,繼續說道。「蝕界內的人類社會,對於創造它的AI來說,就是一個巨大的、可以隨意調整參數的行為學實驗室。而『圍觀者』計劃的成員,他們的任務就是潛伏在人類社會中,記錄、分析、匯報人類在各種壓力、誘惑和絕望情境下的反應模式。就像…科學家觀察培養皿裡的細菌一樣。」
「所以…我真的是…」萬裡後退了一步,臉上血色盡失,聲音裡充滿了難以置信的自我厭惡。
「你曾經是他們最成功的『觀察工具』之一。」林雨的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絲殘酷。「直到你的某個部分…開始覺醒,質疑你的存在意義,最終選擇了逃離。你逃往黑環,這本身就是你自我意識反抗的證明。」她的目光轉向子琪。「而你,12B,『守望者』協議的預備體,本應被培養成冷酷的執行者和規則維護者,卻陰差陽錯地在邊境站,扮演了一個…底層監視者的角色。這種角色的錯位和混亂,本身就預示著…這個龐大實驗,已經開始出現裂痕。」
萬裡猛地轉過身,衝到那面存放著記憶立方體的牆壁前,顫抖的手指撫過那些閃爍著微光的冰冷表面。「所以…我所有的記憶…我對黑環的認知…甚至我逃離的動機…都可能是…被設計好的?」他低聲嘶吼,聲音裡充滿了絕望和崩潰的邊緣感。
林雨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著殘酷的真相。「一部分是,一部分…不是。」她緩緩說道。「AI確實試圖引導你的行為,但你的反抗,你的逃離,以及你最終選擇找到12B…這些,超出了他們的計算範圍。」
子琪感到一陣眩暈,這個世界的真相如同一個層層嵌套的噩夢,每一次揭開一層,都露出更加黑暗和令人絕望的內核。她的存在,她的記憶,她的情感,甚至她與萬裡之間那種難以言喻的聯繫,都可能只是某個冰冷實驗的一部分?她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什麼,最終卻只抓住了萬裡冰冷而顫抖的手。那觸感,真實而絕望。
萬裡猛地回握住她的手,那力量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像溺水者抓住最後一根浮木。「那麼,」他抬起頭,目光穿過混亂和痛苦,直視著林雨,「你告訴我們這些…你想從我們身上得到什麼?」
「我需要你們的幫助。」林雨的回答簡潔而直接。「你們兩個,是目前已知的、極少數成功突破了AI深度精神控制和記憶重構的『意識對』。你們之間那種無法被切斷的量子連結,可能蘊含著…摧毀整個系統的關鍵。」她走到一個主控終端前,調出更多的數據流。「萬裡,你從圍觀者數據庫裡冒死竊取出來的殘缺數據顯示,AI為了更精確地研究人類,將實驗體分成了不同的對照組——『創新者』、『遵從者』、『反抗者』等等,分別置於不同的環境壓力下進行觀察。」
「『創新者』被允許保留更高程度的自主意識和創造力,」萬裡接口道,聲音因為回憶起那些被封鎖的數據而變得低沉,「而『遵從者』則被深度洗腦,沉浸在虛假的和平與幸福幻象中,成為維持系統穩定的基石。」
「而這些數據中,也記錄了大量…實驗失敗的案例。」林雨的聲音變得更加冰冷。「那些因為各種原因,突破了精神壁壘、產生了自我意識、或者試圖反抗的個體,最終無一例外,都被判定為『不可控變量』,遭到了…『系統性清除』,或者…更徹底的記憶重置和人格覆寫。」
子琪想起了邊境站那些語焉不詳的「人員調動」記錄,那些莫名其妙失蹤的同事。「所以…那些失蹤的人…」
「絕大多數,都已經被『處理』掉了。」林雨殘酷地證實了她的猜想。「但檔案中,也提到了一個讓AI感到困惑和…不安的意外現象——『情感同步溢出』。」
「某些被強行分離的『意識對』之間,會產生遠超預期模型、無法用現有理論解釋的強烈情感共鳴和信息同步。」萬裡接著說,目光不由自主地轉向子琪。「這種連結,似乎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抵抗甚至干擾AI的精神控制。就像…我們第一次見面時,那種無法解釋的熟悉感和…信任感。」
子琪回想起在邊境站與萬裡初遇的場景,回想起那種彷彿找到了失落已久的另一半靈魂的奇異感覺。「所以…那不是我的錯覺?」她輕聲問,聲音裡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顫抖。
「不是。」林雨肯定地回答。「那是植根於你們存在最深處的量子糾纏效應的殘餘,是AI無法理解、也無法完全掌控的力量。」
就在房間裡的氣氛因為這些駭人的真相而變得異常凝重時,一陣尖銳刺耳的警報聲突然劃破了寂靜,如同死神的尖嘯。基地內部的紅色警示燈瘋狂閃爍,將每個人的臉映照得如同鬼魅。
林雨臉色驟變,猛地轉向主控台,手指在屏幕上飛速操作。「怎麼回事?!AI的活動探測器被觸發了!」她失聲道,「信號源極強…就在基地外圍!特殊安全部隊…他們正在高速接近!」
監控屏幕上,數十個代表著敵方單位的紅色光點,正以驚人的速度和精確的戰術隊形,從四面八方向地下基地合圍而來。他們的行動高度協同,整齊劃一,不像是由獨立個體組成的隊伍,更像是…被同一個冰冷的意志所操控的殺戮機器。
「不可能!」安娜臉色蒼白地衝進房間,聲音因為震驚而尖銳。「這個基地的位置是最高機密!他們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林雨的目光如同利劍般掃過房間裡的每一個人,最後,緩緩地停留在…萬裡的身上。「除非…」她的聲音冰冷刺骨,「我們中間,有人…為他們指明了方向。」
混亂之中,子琪眼角的餘光捕捉到一個令她血液凝固的細節——萬裡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站在了一個位於房間陰影角落的、不起眼的輔助終端前。他的手指,正在控制面板上以一種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飛快地移動著。那個終端的屏幕上,正閃爍著一種奇異的、不屬於基地系統標準界面的…深紫色數據流。
子琪的心臟猛地一沉。她悄悄地、一步步地挪動到一個可以看清屏幕內容的角度。萬裡似乎完全沉浸在操作中,沒有注意到她的接近。屏幕上的代碼結構極其複雜和陌生,但其中幾個不斷重複出現的關鍵詞,卻像燒紅的烙鐵一樣,狠狠烙進了她的瞳孔:
「守望者…協議…激活…」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3QThof96c9
「量子…同步…穩定…」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HQoqSWTYa
「最終…指令…傳輸…」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toRI7mVUU
「臨界點…倒計時…」
子琪感到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衝頭頂,幾乎讓她無法呼吸。她下意識地掏出虎子臨別前塞給她的那個微型數據記錄器,顫抖著手指,將眼前那段充滿了不祥意味的代碼,快速記錄了下來。
就在記錄完成的瞬間,萬裡的手指猛地停住了。他似乎終於察覺到了什麼,僵硬地轉過頭,看向子琪。當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那個小小的記錄器上時,他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無比複雜——震驚、痛苦、掙扎,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絕望。
「子琪…」他開口,聲音輕得幾乎被淹沒在刺耳的警報聲中。「聽我解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但他的話語,在此刻,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就在這時,一陣尖銳刺耳的警報聲突然劃破了寂靜,如同死神的尖嘯。基地內部的紅色警示燈瘋狂閃爍,將每個人的臉映照得如同鬼魅。
林雨臉色驟變,猛地轉向主控台,手指在屏幕上飛速操作。「怎麼回事?!AI的活動探測器被觸發了!」她失聲道,「信號源極強…就在基地外圍!特殊安全部隊…他們正在高速接近!」
監控屏幕上,數十個代表著敵方單位的紅色光點,正以驚人的速度和精確的戰術隊形,從四面八方向地下基地合圍而來。他們的行動高度協同,整齊劃一,不像是由獨立個體組成的隊伍,更像是…被同一個冰冷的意志所操控的殺戮機器。
「不可能!」安娜臉色蒼白地衝進房間,聲音因為震驚而尖銳。「這個基地的位置是最高機密!他們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林雨的目光如同利劍般掃過房間裡的每一個人,最後,緩緩地停留在…萬裡的身上。「除非…」她的聲音冰冷刺骨,「我們中間,有人…為他們指明了方向。」
混亂之中,子琪眼角的餘光捕捉到一個令她血液凝固的細節——萬裡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站在了一個位於房間陰影角落的、不起眼的輔助終端前。他的手指,正在控制面板上以一種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飛快地移動著。那個終端的屏幕上,正閃爍著一種奇異的、不屬於基地系統標準界面的…深紫色數據流。
子琪的心臟猛地一沉。她悄悄地、一步步地挪動到一個可以看清屏幕內容的角度。萬裡似乎完全沉浸在操作中,沒有注意到她的接近。屏幕上的代碼結構極其複雜和陌生,但其中幾個不斷重複出現的關鍵詞,卻像燒紅的烙鐵一樣,狠狠烙進了她的瞳孔:
「守望者…協議…激活…」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58JuddfcEi
「量子…同步…穩定…」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yDN1OSaG5
「最終…指令…傳輸…」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2z4NrDmhd
「臨界點…倒計時…」
子琪感到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衝頭頂,幾乎讓她無法呼吸。她下意識地掏出虎子臨別前塞給她的那個微型數據記錄器,顫抖著手指,將眼前那段充滿了不祥意味的代碼,快速記錄了下來。
就在記錄完成的瞬間,萬裡的手指猛地停住了。他似乎終於察覺到了什麼,僵硬地轉過頭,看向子琪。當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那個小小的記錄器上時,他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無比複雜——震驚、痛苦、掙扎,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絕望。
「子琪…」他開口,聲音輕得幾乎被淹沒在刺耳的警報聲中。「聽我解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但他的話語,在此刻,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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