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七月十四,子時。
香港西環的舊唐樓隱沒在霓虹照不到的角落,外牆水管爬滿青苔,鐵閘上的「招租」紅紙褪成慘白。陳永傑縮著脖子鑽進窄巷,牛仔褲口袋裡的金鍊沉甸甸地發燙。
「死八婆,戴真金拜神咁招搖……」他揉著下午被廟街骨董攤阿婆抓傷的手背,傷口泛著詭異的青灰色。 鐵閘「吱呀」一聲自己開了。
樓道瀰漫著腐敗的甜味,像是放餿的糖水混著線香。阿傑踩上第三級階梯時,頭頂的燈泡突然爆裂,玻璃碎片擦過他耳際,黑暗中浮現用硃砂寫在牆上的字:
「欠債還命」
「癡線!」他踹開三樓B室的木門,霉味裡夾著一股冰涼的吐息撲上面門。神桌上兩盞血紅的長明燈,照亮供盤裡長出黑毛的糯米飯。照片中的老婦穿鑲金邊的壽衣,嘴角以針線縫出上揚的弧度。
阿傑拉開雕花樟木櫃,整疊陰司紙突然自燃,綠火中傳來「喀啦、喀啦」的咀嚼聲。
「邊個!」他抄起神桌上的銅錢劍往後揮,劍身卻在空氣中鏽成碎渣。火光照亮角落裡一個蜷縮的人影──那是個穿紅肚兜的小女孩,正捧著他的金鍊啃咬,抬頭時露出滿口鯊魚般的鋸齒。 「哥哥,婆婆話要留低你對眼珠來抵債喔。」
天花板轟然塌落,數十隻青紫色的手穿透木板抓向阿傑。他踉蹌退到窗邊,看見樓下巷子裡站著七個撐黑傘的人,他們的腳後跟都不沾地。
[腐爛的甜味突然濃烈十倍。]
阿傑撞進浴室,鏡面佈滿蛛網狀裂痕,每道裂縫裡都滲出混著糯米的黑血。他瘋狂轉動門把,卻聽見門外傳來「咚、咚」的跳躍聲,像是有什麼東西正用僵直的腿敲擊地磚。
「陳永傑──」老婦的聲音貼著門縫鑽進來,伴隨指甲刮擦木門的聲響:「你阿爺偷走我嘅陪葬金鍊……而家連你都敢來搶?」
浴室燈管炸裂的瞬間,阿傑看清了鏡中的倒影:自己肩膀上騎著那個紅肚兜女孩,她手裡正把玩著兩顆渾圓的眼球。
「跑啊!」女孩嬉笑著掐住他喉嚨。
阿傑撞破氣窗跌進後巷,【腐臭的雨水灌進鼻腔。】他爬起來時摸到手腕上纏著一段腥紅的繩子,繩頭延伸進黑暗裡,正被一股巨力緩緩拖動。
【巷口亮起一盞慘白的燈籠,穿清朝官服的佝僂身影立在光暈裡。那具殭屍的官帽下沒有臉皮,裸露的牙床叼著半截金鍊──正是阿傑偷走的那條。】
「屍……屍變啊!」他轉身要逃,卻發現整條巷子的牆壁上都貼滿了泛黃的「囍」字,每個字都在滲血。
【糯米如暴雨般從天而降。】
「後生仔,你知唔知紅繩用來做乜?」 殭屍的指甲陷進阿傑肩胛時,他聽見四面八方響起相同的問話。七個撐黑傘的身影圍上來,掀開傘面露出腐爛的面容──他們全是歷年來偷過金鍊的人,脖頸皆纏著一模一樣的紅繩。
【阿傑的視野突然分裂成兩半。】一半看見自己正在唐樓裡瘋狂奔跑,另一半卻懸浮在空中,俯視著巷子裡那具被殭屍撕扯的軀體。紅肚兜女孩蹲在他胸口,用金鍊串起一顆還在跳動的心臟。
「這條鍊是陰媒啊。」女孩舔著嘴角:「婆婆等咗七十年,先等到你哋八個替死鬼來補佢嘅輪迴契……」
最後的意識裡,阿傑聽見廟街那個骨董攤阿婆的嘆息。她腳邊的糯米變成了蠕動的蛆蟲,而自己偷走的金鍊,正牢牢纏在第八具新鮮的屍體脖子上。
清晨六點,清潔工在唐樓後巷發現一具姿勢怪異的屍體。
「又係吸毒嘅癲佬。」警察拉開屍體的手,掌心黏著發黑的糯米和半張冥婚帖。法醫翻動屍身時,所有人心頭一顫──死者後頸有十個發紫的指印,彷彿曾被什麼東西從陰間牢牢拽住。
而在廟街盡頭,骨董攤的阿婆正在數第八條金鍊。她腳邊的電飯煲「噠」一聲跳起,新蒸的糯米飯泛著血絲,香氣飄向第七盞熄滅的長明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