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骨流光 - 夜訪

慕瑤瞥見江離泛白的指節，和那幾道幾乎與木桌融為一體的深色痕跡。

她眨了眨眼，突然伸手，用那張燃燒過的面紙在桌上胡亂一抹，故意將紙灰蹭得四處都是。

「這家掌櫃很小氣的——」她故意拖長聲調，「上個月有個修士捏斷筷子，被扣下來刷了整整......」

她豎起三根手指在江離眼前晃了晃，「三十天的碗呢！」

江離回過神，繃緊的肩線不自覺鬆了下來，他低頭看著手裡的筷子，鬆了力道繼續吃麵。

「講到哪兒了......」慕瑤放下筷子，又抽了張面紙，開始擦拭剛剛被她抹的到處都是的紙灰：「嗯......其他都還不是很重要，最重要的是，藏劍派是有早課的，你明天就得去。」

「早課？」江離皺眉，「要做什麼？」

「就是各峰長老辦個講壇，講授一些修行心得和劍術要領，還會抽查弟子們的修行進度。」慕瑤說著，看了他一眼，「不過你剛來，估計不會抽查你。」

「藏劍派長老一共有五位，其餘幾位都算是好相處，唯獨天問尊者......」慕瑤撇了撇嘴，「反正他很討厭的，他的弟子也都很討厭，你見到他就閃遠一點。」

江離點頭，把碗裡最後一口麵吃完。

慕瑤也跟著加快速度，邊吃邊說：「反正等你在這裡待久了，你就會知道啦！不過記得別給師尊惹事，你現在不過是個小小練氣期一層，走到哪都是食物鏈底層的......」

她還順便給江離數了數：「你看，你上面還有練氣期二層三層大圓滿、築基、金丹、元嬰、化神、合體、大乘、渡劫期......」

江離放下筷子，額間青筋跳動：「行了，不用再數了。」

慕瑤適可而止，笑著吃完最後一口麵，起身：「好啦，那我們回去吧，那些東西......」

慕瑤看了看他懷裡的東西，故意不提自己有納戒：「你自己拿著吧！」

江離瞪了她一眼，站起身，懷裡抱著東西跟她一起回了藏劍派。

走到半途，慕瑤見他一邊爬山還得一邊拿東西，終究是不忍，朝他晃了晃手：「來吧，我幫你拿。」

江離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低頭看著懷裡的東西。

右手上掛著的粗布包裝袋裡裝著菓子，沉甸甸的，左手抱著的竹籃裡盛著糕點，因為抱得緊，糕點有些被擠變了形。

手上是已經不再那麼熱騰騰的桂花糕，被紙仔細包著，還能聞到甜香，這是一個老婆婆硬塞給他的，塞的時候還笑著說：「小公子，你剛來這裡，多吃點，長身體。」

江離沈默片刻，把懷裡的東西往上托了托，「不用。」

他聲音低啞，輕得幾乎要消失在風裡：「……我自己拿。」

***

當天夜裡。

修仙者大多不需要睡眠，慕瑤也不例外。

但這並不妨礙她在床邊擺上一個美人榻，在榻上堆滿各色軟墊，然後蜷在裡面抱著自己的小狐狸布偶發呆。

她的床邊有一個小案幾，案幾上擺著師尊送給她的琉璃瓶，裡面插著一朵開得正盛的桃花，花瓣嬌嫩欲滴，在月光下顯得格外美麗。

慕瑤伸手輕輕摸了摸花瓣，想起師尊接過香囊時的表情，唇角忍不住上揚。

「師尊……」她低聲念著，視線忍不住往窗外瞟，越過窗欞，落在北側的廂房上。

那是清和的房間，此刻燈火通明。

她忍不住想……師尊在做什麼呢？是在打坐修行，還是在翻看古籍？

明明白天才見過面，現在卻又開始想念，慕瑤越想越是坐不住，索性靜悄悄下了榻，輕手輕腳朝著清和的房間走去。

就偷偷看一眼而已，師尊應該不會發現吧？

慕瑤把腳步放得更輕，呼吸也小得微乎其微，好不容易走到清和房門口，剛鬆了口氣，就突然聽見一道聲音——

「瑤兒？」

下一秒，房門被推開，慕瑤猝不及防跟清和對上眼。

清和依舊是一襲白衣，月白色的長袍隨著夜風微微拂動，黑髮用一根素木簪隨意束著，幾縷髮絲散落在肩頭與耳畔，襯得他眉眼清潤，卻比平日多了一絲說不清的柔和氣息。

清和看著她，唇角微勾：「怎麼？大半夜的站在為師門口發愣？」

慕瑤這才回過神，結結巴巴地開口：「師、師尊......我就是出來晃晃，剛好路過……」

「路過？」清和偏頭，聲音裡帶著幾分笑意，「那怎麼還在為師門口停住了？」

「我……」慕瑤下意識攥了攥袖口，想了半天，最後卻咬了咬牙，乾脆直接開口：「我想師尊了！」

清和一愣，低笑道：「多大了還這麼黏人。」

「這麼一點點大。」慕瑤食指與拇指比了個不到米粒大的距離，理直氣壯起來：「師尊那麼久沒回來，我當然想你了！」

「哦？」清和挑眉，「那為師回來了，你想如何？」

「我想……」慕瑤眼珠一轉，悄悄瞄到清和房間裡，想看看清和剛才在做什麼。

清和似乎察覺到她的意圖，自然地往旁走一步，擋住她的視線：「嗯？想什麼？」

「我想……」慕瑤靈機一動，「跟師尊一起睡！」

「你想得倒美。」清和伸指，不輕不重彈了下慕瑤的額頭：「回自個兒屋裡睡去。」

慕瑤吃痛地摀著額頭，試圖討價還價：「那我想進去跟師尊聊天。」

「沒空。」清和用衣袖遮了遮嘴，打了個呵欠，聲音睏倦：「你師尊我睏了。」

慕瑤抬頭看著他，氣呼呼地說：「師尊，你撒謊也撒得像一點，你又不用睡覺！」

清和慢悠悠放下手，語氣慵懶：「哦。那你想怎麼樣？」

慕瑤朝他眨眨眼，又眨眨眼，一雙水汪汪的眼睛亮晶晶的，帶著明晃晃的期盼，用眼神完美表達出了「想進去跟師尊聊聊」的意思。

清和垂眸看她，半晌才慢條斯理地拉長音節：「一炷香。」

慕瑤歡天喜地，像是怕清和反悔似的，立刻跑進去坐下。

清和的房間布置與以往無異，除了茶几、床榻和幾個書架，再無其他多餘的擺設，茶几上放了一張紙，紙上畫的是一朵梅花，花瓣凌厲，枝幹遒勁，顯然是畫了許多次，才練就如此功底。

她的目光落在紙上，好奇地湊過去看：「師尊，你在畫梅花呀？」

「嗯。」清和跟進去，順手將紙折起，藏進書頁中：「隨手畫畫。」

慕瑤連忙伸手拉住他的衣袖：「我還沒看完呢！」

「閒來無事，隨意塗鴉罷了。」清和輕輕抽出衣袖，隨手拿起桌上的古書，「有甚好看的？」

「師尊就這麼喜歡梅花？」慕瑤輕哼一聲：「就沒見你畫過桃花。」

清和指尖一頓，又若無其事地翻過一頁書：「各花入各眼。」

慕瑤托著下巴：「那師尊能不能為我畫一幅桃花呀？」

「怎麼這麼多要求？」清和瞥了她一眼，隨手端起茶盞，輕輕吹了吹茶面。

慕瑤湊得更近了些，眼巴巴地望著清和：「師尊～我想要一幅你親手畫的桃花，掛在房間裡。」

清和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口茶，掃過她略顯焦急的臉，才終於緩慢開口：「真想要？」

慕瑤連忙用力點頭。

「也不是不行。」清和放下茶盞，輕笑一聲，話鋒一轉：「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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