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晚安》 - Chapter 02 ｜妳的聲音裡有安眠的重量

凌晨三點四十二分，城市像吞了不安穩的呼吸，在靜夜裡輕輕擺動。天未亮，也不再是夜。

宋眠安坐在諮商室的窗邊，未開燈。桌上的擴香器吐著霧氣，像一場尚未醒來的夢。

她翻開日誌，習慣性地寫下日期，筆卻在半空停住。筆尖懸著，像思緒卡在某個回不去的片段。

門響了。她不需抬頭便知道是誰。

簡暮沉的腳步聲總是慢半拍，像走在別人的時間裡。

「早一點到了。」她的聲音輕淡，如夜裡的一縷風。

「我怕妳會等。」他望向她，眼底藏著沒說完的話。

她沒回應，只是微微頷首，示意他入座。今日的會談，依然無言。

他坐在灰色沙發裡，雙手交握，視線落在那杯未動的花茶上。

「今天想說話嗎？」她問。

他搖頭。

她點點頭，按下錄音筆。

「那我說些故事給你聽，可以嗎？」

他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她說起一個關於夢的故事。那是一份研究紀錄裡的案例——一位長期失眠的女孩，夢中總回到一間空教室，牆上僅一盞燈亮著。她每次醒來，都無法記得自己坐在哪張椅子上。

「她後來發現，那間教室從來沒有其他人。只有她，一直在那裡，等一個不會再來的人。」

簡暮沉沒有作聲。但她看見他閉上了眼，原本緊繃的手指，逐漸放鬆。

她繼續說下去。談夢與記憶的纏繞，談人如何不自覺地，把一個名字藏在夜裡最深的格子裡。

五分鐘。十分鐘。她說完最後一句時，他的呼吸已經緩慢而均勻。

他睡著了。

她沒有關掉錄音。只是靜靜坐著，望著他眉眼間散去的疲憊。

她不知道自己，是羨慕他終於睡著，還是難過他只能在這裡睡著。

＊

簡暮沉那晚夢到了聲音。

不是對話，也不是回憶，而是一段極輕的呢喃。像有人隔著水對他說話，語意模糊，卻讓人忍不住靠近。

他醒來時，天已亮。畫室裡靜得像隔著一層牆。手機還握在掌心，昨晚播放的，是她的聲音——她講夢境的那段。

他重播了一次。又一次。

他發現，自己記住了她每個停頓、每次深呼吸，甚至那句「教室」裡聲音微顫的瞬間。

他推開畫布，拿起速寫本，畫下夢裡那扇門。

門後，是她的聲音。

＊

宋眠安在諮商紀錄上寫道：

「第五次會談，進入非語言依附期。患者出現明顯放鬆反應，預估下次可進行初步語句引導。」

她停筆。

又寫下：

「我不應該習慣他的沉默，卻已開始期待，他會在某天開口。」

這句話寫完後，她沉默了幾秒，然後沒劃掉。

她撕下那頁日誌，對摺，放進書桌最底層的抽屜裡。

那是她的習慣。所有不能留下的念頭，都藏在那個抽屜裡。

那裡，裝著她所有的「不能說」。

＊

夜裡九點半。

簡暮沉坐在畫室木椅上，點了一盞燈。窗未關，風灑進來，吹動牆上的素描紙。

他盯著手機良久。通訊錄裡，宋眠安的名字仍置頂。他點開她的電話。又關上。又點開。

最後，只傳了一句話——

卻沒有按送出。

他起身，走向窗邊，望向對面樓頂。風很冷，像她的聲音。

那不是讓人退後的冷，是讓人靜下來的那種冷。

＊

宋眠安的鬧鐘響起。她看了一眼，是為特殊患者設的提醒，標籤寫著：「該說晚安了」。

她沒發訊息，也沒撥電話。

她只是站在落地窗前，看著夜色在城市上空靜靜攤開。

那一夜，她沒睡。也沒錄音。

她只是坐著，望向燈火的方向，像在等什麼。

又像，在放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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