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那個短暫的、相對寬闊的岩石平台,衆人再次踏上了令人心悸的空中險徑。雖然據老李觀察,前方的岩架似乎保持着一定的寬度,不再像斷口附近那般僅能容納半足,但高懸於深淵之上的恐懼感,以及之前生死一瞬帶來的餘悸,依然如同沉重的枷鎖,牢牢地束縛着每個人的神經。
他們依舊面壁而行,步履維艱。老李走在最前面,手中的火把已經燃燒到了盡頭,光芒如同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他不得不更加依賴觸覺和經驗來判斷前方的路況。石頭忍着傷痛,緊隨其後,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對後面人的一種無聲的鼓舞。錢管事、護衛、東海先生、載湉…每個人都將注意力高度集中在腳下的方寸之地和手中那根作爲心理慰藉大於實際保護的麻繩上。
然而,隨着他們一點點地、艱難地向前推進,一些細微的變化開始逐漸顯現。
最明顯的,是下方峽谷中傳來的聲音。那種如同要將人的靈魂都吞噬掉的、狂暴的轟鳴聲,似乎真的在逐漸減弱。雖然水流依舊湍急,但少了那種被極度壓縮後互相撞擊的暴戾之氣,變得更像是…一條奔騰的大河應有的聲音。
同時,從前方吹來的氣流也更加穩定和通暢,帶來了更清晰的、屬於山野和泥土的清新氣息。
更重要的是,他們腳下的岩架,在蜿蜒前行了一段距離後,開始出現了明顯的向下傾斜的趨勢!不再是水平延伸,而是如同天然形成的階梯一般,引導着他們向著下方、向着那水聲傳來的方向而去!
這些積極的變化,如同黑夜中逐漸亮起的星辰,一點點驅散着衆人心中積壓的陰霾,重新燃起了希望。
“看!前面!岩架在往下走!” “水聲…水聲真的小了些!” “空氣也更好了!我們是不是…快要走出這段鬼峽谷了?!”
壓抑的隊伍中,響起了幾聲帶着驚喜和不敢置信的低呼。
載湉也感覺到了這些變化,他的心臟不爭氣地加速跳動起來。他努力抬頭,藉着火把最後的餘光向前望去。只見前方的岩架確實一路向下,而且似乎在逐漸變寬,最終…似乎真的重新連接到了下方溪流的岸邊!
那裡,峽谷的峭壁向兩側退開,露出了一片相對開闊的、鋪滿了鵝卵石和沙礫的河岸!溪流在這裡也變得寬闊而平緩了許多,雖然依舊奔騰,卻不再是之前那副毀滅一切的狂暴姿態!
“快!大家加把勁!小心腳下!就快到了!”載湉忍不住高聲鼓勵道,聲音中充滿了壓抑不住的激動。
這個發現,給了所有人無窮的動力!他們互相提醒,互相攙扶,加快了向下移動的步伐。雖然下行的路同樣陡峭濕滑,佈滿碎石,但比起之前那懸在半空的、步步驚心的橫向挪移,危險性已經大大降低。
終於,在火把徹底熄滅前的最後一刻,走在最前面的老李,雙腳穩穩地踏上了那片堅實的、寬闊的河岸!
緊接着,石頭、護衛、錢管事…一個接一個,所有人都順利地從那令人魂飛魄散的空中岩架上走了下來,重新回到了“地面”!
當雙腳踩在相對平坦的、鋪滿鵝卵石的河岸上時,那種久違的、踏實的感覺,讓好幾個人都控制不住地雙腿一軟,直接坐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他們成功了!他們真的從那條看起來必死無疑的絕壁險徑上,活著走下來了!
巨大的、難以言喻的狂喜和劫後餘生的慶幸,如同潮水般淹沒了每一個人。有人忍不住放聲大笑,有人則喜極而泣,更多的人只是貪婪地呼吸着這片相對開闊空間裡清新的空氣,感受着重新活過來的真實感。
載湉也靠在一塊大石頭上,望着眼前奔流不息、水面相對開闊平緩的地下河,以及兩岸明顯寬敞許多的天然洞窟空間,心中充滿了感慨。
他們終於…闖過了這最艱難的一關!
七個人癱坐在寬闊的河岸邊,如同擱淺的魚,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感受着劫後餘生的虛脫和狂喜。震耳欲聾的水流轟鳴聲已經變成了身後遠處的背景音,眼前溪流(或者說,已經可以稱之為地下河了)雖然依舊奔騰,但水面開闊,聲音也變得更為舒緩,如同生命的脈動。
有人忍不住放聲大笑,笑聲在空曠的溶洞中迴盪,帶着一種釋放和瘋狂;有人則喜極而泣,淚水混合着臉上的汗水和污漬,默默地流淌;更多的人只是靜靜地坐着,貪婪地呼吸着這份來之不易的、相對安全的空氣,感受着堅實的地面帶來的踏實感。
載湉靠在一塊溫潤的鵝卵石上,閉着眼睛,任由疲憊如同潮水般將自己淹沒。他能感覺到身體每一處都在抗議,手掌被繩索磨破的傷口火辣辣地疼,肋骨和手臂也因之前的撞擊而隱隱作痛。但比起剛才懸掛在深淵之上、命懸一線的恐懼,這些肉體上的痛苦,似乎都變得微不足道了。
他們活下來了!他們真的從那道絕壁險徑上活下來了!
短暫的放鬆和情緒宣洩之後,現實的問題再次擺在面前。老李手中的火折子已經徹底熄滅,周圍再次陷入了一片黑暗。雖然這個天然溶洞感覺上比里希特的基地要安全許多,但黑暗本身就意味着危險和寸步難行。
“不能沒有光。”東海先生的聲音響起,他已經在錢管事的幫助下,重新處理了一下肩上的傷口,並檢查了石頭的狀況(左臂和肋部嚴重挫傷,萬幸沒有明顯骨折跡象,但行動必然大受影響)。
“大家分頭在附近摸摸,看有沒有乾燥的苔蘚、枯枝,或者像剛才老李找到的那種鳥獸巢穴殘留物。”錢管事立刻接口安排,“必須盡快生火!”
衆人立刻行動起來。他們在黑暗中憑藉觸覺,摸索着河岸附近。這裡的環境比之前的隧道要好得多,地面相對平坦,他們很快就找到了一些被水沖上岸的、半乾的細小枯枝和一些乾燥的絮狀物。
錢管事再次拿出火石火鐮,耐心地敲打。有了更合適的引火物,這一次生火的過程順利了許多。很快,一小簇橘紅色的火苗便成功點燃,並迅速引燃了他們收集到的枯枝,升起了一堆小小的篝火!
跳躍的火光再次驅散了黑暗,也帶來了久違的溫暖。光芒映照下,這個巨大的天然溶洞顯露出更為壯觀的景象。高遠的穹頂隱沒不見,四周是林立的石筍石柱,岩壁上流淌着水的痕跡,閃爍着奇異的光澤。地下河在他們面前緩緩流淌,水面寬闊,看不到對岸。整個空間充滿了一種原始、靜謐而又充滿力量的自然之美。
他們選擇了一處地勢較高、相對乾燥、靠近內側岩壁的地方作為臨時營地。篝火升起,不僅提供了光明和溫暖,也帶來了巨大的心理安慰。
“陛下,各位,我們先在此好好休息。”東海先生看着衆人疲憊不堪的樣子,提議道,“此地有水源,暫無明顯危險,正是恢復體力的好時機。我們必須養精蓄銳,才有力氣繼續尋找出路。”
這個提議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贊同。載湉也點頭道:“先生所言極是。傳令下去… 不,”他立刻改口,意識到此刻不是在皇宮,“大家輪流警戒,其他人抓緊時間休息。朕也需要緩一緩。”
於是,除了負責第一班警戒的老李和一名護衛外,其他人都靠着岩壁,圍坐在篝火旁,任由那溫暖的火光和極度的疲憊將他們帶入久違的(雖然依舊淺短且不安的)睡眠之中。
篝火噼啪作響,火星偶爾濺起,映照着一張張在苦難中顯得愈發堅韌的面孔。地下河水靜靜流淌,似乎在低語着古老的秘密,也似乎在指引着未來的方向。
在這片與世隔絕的、新發現的地下洞天之中,這支飽經磨難的隊伍,終於獲得了暴風雨後片刻的寧靜。飢餓依舊是巨大的威脅,前路依舊充滿未知,但至少此刻,他們有水,有火,有彼此,還有…活下去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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