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裡逃生的慶幸,並未能持續太久。當載湉在同伴的攙扶下,從虛脫中勉強恢復一絲力氣,重新打量他們所處的環境時,那種剛剛被壓下去的恐懼和絕望,便如同附骨之疽般再次悄然蔓延開來。
七個人,如同被遺棄的孤魂,擁擠在這條懸掛於萬丈深淵之上的狹窄岩架上。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石頭的失足墜落、衆人的奮力救援、皇帝本人的垂死掙扎——耗盡了他們本就所剩無幾的體力,也幾乎磨滅了他們最後的僥倖心理。
更糟糕的是,石頭的左臂嚴重受創,短時間內顯然無法再擔任開路先鋒或主要戰力;而那根在關鍵時刻救了石頭和載湉性命的麻繩,也因爲劇烈的摩擦而嚴重受損,幾乎斷裂,再也無法依賴。
前路,是同樣狹窄、濕滑、蜿蜒向前的未知險徑;後路,是他們剛剛拚死渡過、想起來就讓人膽寒的斷崖天塹。他們似乎真的陷入了一個進退兩難、必死無疑的絕境。
“陛下…石頭他…”錢管事檢查了一下石頭的傷勢,又看了看那根幾乎報廢的繩索,臉色灰敗,欲言又止。
載湉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劇烈地喘息着,他能感覺到自己肋骨和手臂在剛才的撞擊中也受了傷,火辣辣地疼。但他知道,此刻他絕不能流露出絲毫軟弱。他看了一眼身邊神情各異、但眼中大多充滿了疲憊和恐懼的同伴,用力撐起身體。
“朕無礙。”他的聲音依舊沙啞,卻強行注入了一絲威嚴,“石頭的傷,先簡單處理一下。我們…不能在此久留!”
他很清楚,停留在這狹窄的岩架上,時間越長,體力消耗越大,發生意外的可能性也越高。無論前方有多危險,他們都必須繼續前進!
老李從隨身攜帶的(極其有限的)物品中,撕下一些還算乾淨的布條,簡單地為石頭的左臂做了固定和包紮。東海先生也強忍着肩痛,指導了一下處理方法。
短暫的休整(其實只是喘息了片刻),載湉再次下令:“繼續前進!老李,你經驗豐富,由你在最前面帶路!石頭,你跟在老李後面,萬事小心!其他人,依次跟上,務必互相照應!”
失去了石頭這個最得力的先鋒,隊伍前進的壓力無疑更大了。老李默默地點了點頭,接過僅剩小半截的火把,深吸一口氣,開始了他更加沉重和危險的引路使命。
他們再次踏上了那條令人心悸的空中棧道。經歷了之前的生死一瞬,所有人的動作都變得更加謹慎,幾乎是將“步步為營”這四個字發揮到了極致。他們緊貼着岩壁,面向內側,用一種極其緩慢的、螃蟹般的橫移步伐,一點一點地向前挪動。
腳下的岩架依舊狹窄濕滑,下方激流的轟鳴聲似乎更加響亮,彷彿有無數水鬼在深淵中咆哮,誘惑着他們失足墜落。
這一次,隊伍中的氣氛更加壓抑。沒有人說話,只有彼此間沉重的呼吸聲和衣物摩擦岩壁的細微聲響。他們更加註重彼此間的配合和照應,後面的人會時刻留意前面人的腳步,偶爾伸手扶上一把,或是低聲提醒一句。載湉和東海先生走在隊伍的後半段,在錢管事和護衛的重點保護下,艱難地跟隨着。
火把的光芒在黑暗的峽谷中,如同風中的螢火,渺小而脆弱。光線所及之處,只能看到不斷向前延伸的、似乎永無盡頭的狹窄岩架,以及身側那冰冷、單調、不斷滲出水珠的岩壁。
他們如同行走在生與死的邊界線上,每前進一步,都需要付出巨大的體力和精神煎熬。
不知又這樣心驚膽戰地前進了多久,或許是一刻鐘,或許更長。就在衆人感覺自己的神經快要繃斷、體力也即將再次告罄的時候,走在最前面的老李,忽然停下了腳步,發出了一聲帶着驚喜和不確定的低呼:
“前面…好像…好像寬敞了一些!”
老李那帶着驚喜和不確定的低呼,如同天籟,瞬間穿透了衆人心中瀰漫的絕望陰霾!
“寬敞了?!”載湉精神一振,連忙追問,“看清楚!有多寬?是否穩固?”
“是真的!陛下!”老李的聲音也難掩激動,他舉着火把又往前探了探,“前面大概十幾步遠,岩架一下子寬了不少!目測…目測至少有三四尺寬!看起來也…也還算結實!像是個天然的小平台!”
這個消息,對於在僅能容身的狹窄岩架上步步驚心地挪動了許久的衆人來說,簡直是天大的喜訊!三四尺寬,雖然依舊算不上平地,但比起之前那稍有不慎便可能墜落深淵的險境,已經是天堂了!
“快!過去看看!”載湉立刻下令。
隊伍立刻加快了(相對而言)速度,儘管依舊小心翼翼,但腳步中明顯多了一份急切和期盼。他們互相提醒,互相攙扶,很快便通過了最後一段狹窄濕滑的路段,成功抵達了老李所說的那片“寬敞”區域。
這確實是一個天然形成的、向外凸出的半圓形岩石平台,大概有丈許方圓。雖然地面依舊不平,且靠近外緣的地方仍然是萬丈深淵,但比起之前那令人窒息的狹窄,這裡簡直如同宮殿裡的廣場一般“開闊”!
七個人終於可以不再像壁虎一樣緊貼着岩壁,他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幾乎是同時癱軟了下來,靠着內側的岩壁坐下或躺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緊繃了太久的神經和肌肉,在此刻得到了極大的放鬆,隨之而來的是排山倒海般的疲憊感。
“水…快,喝口水…”錢管事有氣無力地說道,他自己也累得快要散架了。
衆人連忙拿出水囊,再次小心地飲用着那冰涼的溪水。有了這個相對安全的平台,他們終於可以稍稍安穩地坐下來,進行片刻真正的休整。
載湉也靠在冰冷的岩壁上,閉目調息。剛才那段驚心動魄的攀爬和橫渡,幾乎耗盡了他所有的體力和心神。此刻身體的每一處都在叫囂着痠痛和疲憊,但他知道,這點休息遠遠不夠。
東海先生藉此機會,再次仔細地檢查了一下石頭的傷勢,又幫他重新固定了一下手臂。石頭雖然臉色蒼白,但精神尚可,看到陛下和同伴們都安全,他咧嘴笑了笑,只是牽動了肋部的傷勢,又是一陣齜牙咧嘴。
在這短暫而寶貴的休整時間裡,老李和另一名護衛則一刻不停,他們走到平台邊緣,藉着火把,仔細觀察着前方的路況和峽谷的變化。
“陛下,先生,”片刻後,老李回來彙報,“前方的岩架,似乎還保持着差不多的寬度,至少目視所及之處是這樣。而且…”他側耳傾聽了一下,“下方的水聲…好像是比之前稍微小了一些?錯覺嗎?”
東海先生也凝神細聽,隨即點頭道:“不錯。轟鳴聲依舊,但似乎…那種狂暴衝擊的感覺減弱了些。而且,此處的氣流也比之前更加通暢穩定。或許…這峽谷的地勢,在前方將有所變化?”
這個觀察,再次給了衆人一線希望。如果峽谷變緩、變寬,那麼他們沿着岩架行走的危險性就會降低,甚至有可能重新回到溪流邊,找到更安全的通路。
“歇夠了。”載湉掙扎着站起身,儘管身體還在抗議,但他知道時間不等人,火把也支撐不了太久。“不管前面如何,總要走下去才知道。趁着現在還有些力氣,也剛緩過一口氣,繼續前進!”
衆人聞言,雖然身體依舊疲憊,但精神狀態比之前好了許多。他們互相攙扶着站起身,整理好行裝。
離開了這個短暫的避風港,他們再次踏上了那懸在絕壁上的岩架。雖然前路依舊兇險未知,但經歷了生死考驗和短暫休整,他們的心中,除了恐懼,更多了一份麻木的堅韌和對“生”的執着渴望。他們繼續沿着岩架,向着峽谷深處那未知的黑暗,一步一步,頑強地走去。
ns3.21.55.224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