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筆成焰 - 第四節：母親的話語刺

晚上七點，林婉兒一邊加班修圖，一邊啃著便利商店的御飯糰。整層辦公室只剩幾個亮著的螢幕，氣氛安靜得連鍵盤聲都格外清晰。

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是母親打來的。她猶豫了一秒才接起來，語氣帶著職場式的禮貌和小心：「喂，媽？」

「妳又加班啊？都三十幾歲了還搞什麼加班？妳是賺多少錢啦？」母親的聲音一如既往地高八度，像穿刺的細針，直直鑽進耳朵裡。

「公司有案子趕啊，這週要交……」她解釋得小聲又快。

「案子案子，每次都是案子。妳倒是趕一個男朋友來給我看看啊！同齡的表妹孩子都會走路了，妳連個對象都沒有。妳是打算孤老一輩子嗎？」

婉兒不說話，默默咬了一口飯糰。電話那頭的母親還在滔滔不絕。

「我跟妳說，女人啊，長得不出眾，就更要趕快把自己嫁出去。妳以為妳等得到什麼金龜婿啊？趁妳還能生，趕快找個人安定下來才是正經事。」

婉兒的眼神漸漸暗了下來，她將螢幕上的稿件縮小，看著空白的桌布發呆。

她的母親從她小時候就這樣。別的媽媽會誇小孩長得可愛，她的媽媽總是皺著眉說：「這孩子怎麼黑成這樣？一點都不像我。」

上小學時，她剪了一個自以為可愛的妹妹頭，回家滿心期待地問：「媽，我這樣好看嗎？」

她媽頭也不抬：「妳就算去整形也不會變明星，少做夢了。」

她不是沒想過反駁，但母親的語氣總帶著一種理直氣壯的愛，就像她的批評全都是「為妳好」。婉兒從來沒有學會怎麼和這種「好」相處，只能默默咽下那些刺人的句子，當成日常營養吸收。

「……下個月妳表弟結婚，妳可不能再穿那套黑色裙子了，顯得更胖。妳有沒有去買點遮小腹的洋裝？」

「還沒……」婉兒低聲回應。

「還沒？妳是要我幫妳挑是不是？上次我幫妳買那套明黃色洋裝怎樣？穿上至少看起來有點元氣……雖然妳臉還是黯淡啦，但總比黑麻麻的好。」

她沒回答，眼神已經空了。電話那頭的聲音繼續滔滔不絕，她卻像進入了靜音模式，聽到的只剩下一種聲音——自己心裡那個小小的女孩，一次次地問：

「我到底哪裡不好？」

「我這麼努力，為什麼還是被嫌棄？」

直到母親說完最後一句「有空我帶妳去弄頭髮，順便敷臉。」電話才結束。

她輕輕掛斷，放下手機，一瞬間只覺得胸口像壓了顆巨石。不是那種激烈的疼痛，而是一種說不上來的鈍悶感——像是一根又一根針，一針不痛，但一百根一起扎，就沒法動彈。

她靠在椅背上，仰頭望著天花板，燈光白得刺眼，卻照不亮她心裡的黑。

她輕聲笑了一下，幾不可聞，像是一種自嘲的解脫。

「果然啊，連親媽都這麼說，我真的不值錢吧。」

她不是第一次這麼想了。但這一刻，她比任何時候都希望——如果可以，她想要消失，從這個世界、這副皮囊、這個名字裡，徹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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