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這個男人想當我的白馬王子啊。
我捧著他為我準備的咖啡,坐在他那輛剛買不到六個月的富豪上,他正微笑著告訴我,他訂了什麼樣的餐廳要帶我去吃。
第二任男友和第一任男友相比,那真是一個天一個地。他的工作收入是我的四倍有餘,身材不錯還會穿搭,連長相放在平常人中都算是鶴立雞群。這樣的男人應該要配更好的女人,和他同階層的女人,而不是……我。
我不明白為何他會想認識我,若他是看在介紹人的面子上,不得不和我進行一次約會,那就沒必要有第二次、第三次,更沒必要讓穿著廉價連身裙的我,坐上那輛我連貸款都貸不起的車。這是詐騙嗎?我沒錢、也沒美貌和身材,不明白他到底看上了我什麼,總不可能要我去賣器官吧。
在第三次約會時,他和我聊起了前男友,他問、我答,沒什麼好隱瞞的。他問了很多,我們是怎麼認識的、談了多久,有沒有喜歡一起去的地方,兩個人再一起快樂嗎?我實在說不出他死了我更安心的話,於是腦子裡隨機抽了一個電視劇的劇本,開始胡說八道。我們很相愛、我們很般配,我們的結局是悲劇,但在那之前的每分每秒都猶如童話般夢幻多彩。
我猜他對我沒有興趣,如果對女人有興趣,就該避免探詢她前任的故事,更不會在認識初期問得這麼細。他想探究的是什麼?是什麼都無所謂,反正從我嘴裡吐出的每一個字都不真實。我想著每個夜晚在床上回憶他的死亡、白日又為夜晚做的事怪罪自己,這些事我不會告訴他,任何人都不該知道。
他專注認真地聽我說話,一雙眼眸緊緊凝視著我,若不是我和他認識才幾個星期,真會以為那雙眼裡裝著深情。我說得口乾舌燥、他靜默不語,直到最後我沒有什麼可講的了,因為故事進展到男主角被突如其來的意外奪去性命。想到電視劇裡女主角抱著男主角的屍體在雨幕中痛哭失聲,我不禁熱淚盈眶。
「真的太糟糕了……這樣的事,不該發生在你這樣美好的女性身上。」他的身體向前傾,雙手越過桌面,覆蓋在我的手上:「這樣問可能很突兀,或許你還沒從憂傷中走出來,但我希望能夠陪伴在你身邊,我希望在你痛苦的時候,可以向我述說。」
腦子裡第一個冒出的念頭是,他以為他是誰啊?怎會自大地以為我會向這個才認識不到一個月的人去述說自我?但後來想想,我偶爾確實需要有人講話,何況有他在,其他人就不會繼續用那副憐憫的眼光看我了。
所以我答應了他,這個幾乎還算是陌生人的男人。
我想過他會不會有隱疾,或者是生活邋塌、脾氣惡劣,他不可能如表面上那般完美無瑕,否則其他女人絕對不會放任他單身至今。不過和他交往一個月後,只能承認,或許我真的撿到寶了?
每日對我噓寒問暖、分享心事,時常約我出門,送我或精緻、或用心的禮物,他的眼睛好像會笑,更致命的是,那雙笑意盈盈的眼睛總是追隨著我的一舉一動。我和他在街上手拉著手漫步,他能發現每一個美麗的瞬間,他會指著天空中偶然發現的一片雲朵,告訴我那片雲讓他想到了我們共同度過的某段時光,那簡直是電視劇裡才會有的台詞。
我忍不住問他為何是我,他有那麼多女人可以選擇,只要他敞開手,就會有條件更好的女性向他撲來。他將我的頭髮往耳朵後面撥,說他認為我是塊質樸的玉,雖然看起來不起眼,但只要稍加打磨,就能散發出盈潤的柔光,他想要看到那樣的光。
過兩天他送了我幾天有牌子的衣服,還有一套保養品和化妝品,儘管他的收入不錯,但這些物品對他來說應該也是筆負擔。我想著要不要拿回去讓他退了,反正我也沒有使用保養品和化妝品的習慣,他便傳了訊息告訴我把這些都收下,還附上了撕碎紙條的照片,告訴我他已經把收據都毀了,東西退不了。
收下這些心裡有負擔,但我也不可能把東西拿回去打他的臉,我不願意去攻擊他的心,不願意辜負他的情意,不過我也實在不習慣他買的那些衣服,所以決定只有在與他約會的時候穿。保養品就用吧,我怕不用過期,更浪費。
我穿上他送的新衣去見他時,他的眼睛都亮了,我甚至能看見他眼裡一閃而過的淚光。
他呢喃著「太好了、太好了」,一邊緊緊的擁抱我。他的擁抱如同繩索緊緊絞著,在我喘不過氣前,他放開了我,說他規劃了今天的行程,等不及和我一起去體驗那些事物了。
他喜歡水族館、喜歡山,喜歡能看到遠景的地方,那些地方我雖不討厭,卻也沒辦法如他一樣滿懷熱情地去。幸好我們在一起時,絕大部分的時間都是他在講話。他喋喋不休地要我去看那些他喜歡的地方,像是要對我做美感的啟蒙,彷彿希望我看事物時能用他的眼睛、吃東西時能用他的舌頭,他希望他的感受就是我的感受,我想著我畢竟拿了他的禮物,那就應該去滿足他。
嗯,對啊,如果那時候提分手就好了,他還能放手,我也能自由。
和我之前猜測過的不同,他在床上沒有什麼隱疾,反而可以稱得上是天賦異稟,至少和我的前任相比如此。只要一上床,他好像就有用不完的精力,一開始很不錯,但就算我累了,他還是會堅持繼續。我盡可能滿足他,但這樣的事發生的多了,難免令人厭倦。
我試著告訴他我需要休息,不是禁慾,而是讓我有喘息的時間。他抱著我說只是太愛我了,只要看到我躺在眼前就讓他興奮不已,他無法控制。他不停說著愛我、愛我、愛我,好像這樣就可以解釋他做的每件事。
怎麼不能解釋呢?
他拒絕讓我出任何一毛錢、也拒絕讓我規劃約會,他說養家活口是男人的工作,未來我只需要待在家裡顧好家庭就足夠。他一邊吻著我的脖子,一邊喃喃的說著我們將會有兩個孩子,先是個女孩,然後是男孩,我們會在假日裡一起爬山,在那之前最好先買一輛能用來露營的車子。他在我還沒反應過來前就規劃了一整個細緻的藍圖,我已經被納入那張圖中,而且他看起來堅決地要實現那張圖。
我結結巴巴的告訴他我想做我的工作,雖然很累而且賺得少,但我已經習慣了每天上下班,工作讓我規律生活,畢竟每天都要在同樣的時間上下班,作息很難不規律──他的唇向下移,眼睛往上抬,在吻與吻之間的縫隙,他說那就做兼職好了,這樣負擔也不重。
我想推開他,但是他的力量比我更大,得益於每周三次的健身,他的力氣遠遠不是我這個成天待在沙發上的懶惰鬼可以匹敵的。
他問我要不要和他一起生活,我告訴他想留著現在的公寓,我習慣從那裡上下班,路程近、租金還便宜。
「我送你上下班,而且和我一起住不用租金,那棟房子是我自己的。」
他不打算接受我的拒絕,那雙會笑的眼睛後面藏著某種不會笑的東西。
我答應了和他同居,然後偷偷開了另一個帳戶,把自己工作至今存的錢分了一半過去,和房東續約後繼續偷偷繳租金。我無法解釋自己這樣做的原因,這樣做純粹是浪費錢,可我就是無法忽略他的微笑背後隱藏著的……我不知道那是什麼,但我的直覺要我保留租屋處。
不,他絕對不是怪物,他不會家暴,如果他對我拳打腳踢,我反而可以心安理得的離開。
可是他只是把我的舊衣服全丟了,又買了全新一櫃的衣服送我;他要我和他一起去運動、健身,而不願意和我一起待在沙發上看電視劇。
他說那些電視劇沒有運動好。
他討厭所有鈉含量過高的飲食,如果糖分和脂肪太多,他也會皺眉頭,於是我戒掉了飲料、炸雞,還有下班後隨手買的滷味和小吃。他盯著我做保養,要我在洗完頭後吹乾前塗某種能讓頭髮變柔順的物質。他問我能不能學化妝,雖然我本來就漂亮,但是化完妝後我整個人根本「閃閃發亮」。
同事們都說我變漂亮了,還說我看起來過得比以前好很多。我沒辦法告訴他們我正在窒息,這副逐漸緊實的皮囊後面,我慢慢凋零。
有天半夜我醒來時,模模糊糊的看到他那側有光。我不動聲色的看,發現他 手裡拿著我的手機,我從未告訴過他密碼,不過他顯然找到了某種方式打開了那手機。我突然很慶幸自己沒有下載另一個銀行帳戶的程式,他就不會發現我有兩個帳戶,而且原本帳戶的程式我另外設了不同的密碼保護,平時也不會沒事上去看,所以理論上他不會看到我的交易紀錄,也就不會發現我另外移了一大筆錢出去。
隔天我把手機留在公司,告訴同事我要去買午餐,然後跑到距離公司最近的通訊行買了一支便宜的二手機當備用機。
拿到手機時我的手在顫抖,本來馬上要窒息的身體忽然湧進了新的空氣,身上的綑縛暫時鬆懈。我捧著手機,站在店外大口大口的呼吸。
之後中午時我會把原本的手機留在公司的儲物櫃裡,拔掉卡裝在備用機後,回到我的租屋處。我總是告訴同事我出去吃午餐,和我的男友一起,他們紛紛露出了理解的微笑。回到空蕩蕩的租屋處後我什麼都不做,就是躺在地上,拖掉他替我買的昂貴衣服,赤身裸體的躺著。
這是我唯一可以呼吸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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