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愛情?
有人說戀愛是個三角形,那三個角分別代表親密、承諾、激情。我和第一任男友的關係少了一角,那就是激情。見家長是一種承諾、一起同居一年算親密,可是我始終無法從這段關係中找到代表激情的那一個角。
直到車禍發生。
我報了警,然後往回衝七樓去找他爸媽,我記得他媽媽的尖叫、響徹了整個公寓,樓上樓下的鄰居都探頭出來,她尖叫說她兒子被撞了。我又跑下樓──途中腿軟的跪下休息──那車主已經逃之夭夭。雖然我不是醫生,但是我能看出他已經死了,手還伸向我本來的方向。
我試探性地去握那隻手,還是溫熱的,這隻手馬上就會變得冰冷。他的臉被光照得好亮,凸顯出震驚的表情,平日裡面容平凡的他,臉上似乎因為這個表情而變得鮮活了起來,滴滴答答的血匯聚到我的鞋子下方,我顧不得新買的鞋子被弄髒,只想把這副景象牢牢記在腦海中。
為何我會心跳加速?明明戀人死在眼前──為何我興奮不已?
他的爸媽跌跌撞撞衝下樓,看到自己兒子的模樣,瞬間兩個老人都爆發出慘痛的哀號。救護車來了後,他媽媽跟著上了救護車,他爸則騎上自己的摩托車跟在後面,還不忘帶上我。
「請節哀。」
醫生的話語讓他母親昏了過去,他爸爸則失神的說著「怎麼可以、今天他第一次帶女朋友回家」。一個護理師小聲的告訴我,我的鞋子上有血,她借我濕紙巾要我擦乾淨,我坐在醫院的椅子上,慢慢的把白色鞋子上的紅色擦掉,注意到裙擺也沾上了飛濺的血點。
回到家,一切還保持著早上離開時的模樣。我脫掉磨腳的鞋和染血的裙子,直接丟在地上,然後走進房間,把自己往床上丟。我的腦袋裡全是他死前看我的模樣,在醫院的時候、做筆錄的時候、搭公車回家的時候,現在也是,我的腦海中全是他眼裡只有我的模樣。
我回憶起急促的心跳和他的手從我的手中滑掉的感覺,想起他的身體慢慢變冷,而我的身體逐漸熱了起來。我他媽絕對是瘋了,居然會在這樣的情況下感受到慾望,彷彿他的死將我從不可見的牢籠中釋放,若過去我曾經被束縛或者壓抑,那場車禍都撞開了我加諸在自己身上的鎖。
我走進浴室,打開冷水從頭上澆,冰水讓我瑟縮,也把我腦子裡那些違反綱常的念頭暫時沖進下水道。
有很多事得做,首先我得告訴房東這間屋子的承租人死了,然後也得向公司那邊報備,我還掛著他女朋友的身分,除了我,沒人適合做這件事。
「你還好嗎?」、「抱抱你」、「天啊你一定很難過」,同事們露出了我向來無法理解的表情,好像我因為他死去而變得破碎,他們得接手縫縫補補,就連平日裡以嚴厲聞名的上司,都罕見的對我放低了音量。我不明白這些人在做什麼或者想做什麼,也不明白他們看見了什麼,居然會以為我需要幫助。他們假定我很難過傷心,尤其在發現他死的那天我們剛去見過他父母,我決定不做任何澄清,他們可以隨意的遐想,如果這能讓我最近幾天的工作量減輕的話。
我得把他的私人物品收給他爸媽,我拿了一個紙箱,打開他的置物櫃,把裡面的東西拿出來收好。有幾支看起來快沒水了的筆、一個用了一段時間坑坑巴巴的不鏽鋼保溫杯、一包半滿的衛生紙,除此之外就是一些小零食。
我把保溫杯、文具和衛生紙給了他父母,小零食自己帶走,他們這段時間應該不會想吃零食。他的媽媽握著我的手哭,莫名地讓我想到死前他伸向我的手。我任由她的眼淚打在我的手背上,直到他父親說時間晚了我該回家了。當天晚上我躺在我們共同的床上,床的另一邊空盪盪,我試著擠出幾滴眼淚,照理來說和我談了一年戀愛的人死了,應該要有點觸動,眼淚也好心痛也好,但我能想到的只有這張床自己一個人躺真寬敞。
睡夢中我看見了他,夾在車子和牆壁間哀號,我走上前,他伸手抓住我的裙襬,臉龐上淚水流下。我感到內心起了一股禁忌的衝動,撓抓身體內部,我的心、肝、肺和胃壁都因為這股衝動顫抖著,我盯著他的臉,那張因為恐懼和痛苦而變得生動的臉,我忍不住捧住他的臉頰,在他驚愕的眼神中,狠狠吻了上去。
驚醒時衣服被汗水濡濕,單薄的睡衣吸飽了汗水,黏在我身上,像他不肯瞑目的幽魂牢牢纏上,因為他的女友竟認為他的死比起活著更美好。心臟仍受到夢境影響快速躍動,臉頰紅熱。
我脫了衣物,夜半時分的冷空氣讓我打了個噴嚏。我走進浴室想用剩下的溫水沖掉背上的汗,可手不自覺地伸向了雙腿之間,那裡已經是一片溼黏。
緊縮著身體坐在浴室的角落,手指在隱密的三角部位一進一出,喘息聲迴盪在小小的浴室內,我想像他冰冷的手正在我的體內搗亂,帶著懲罰性質,這讓我的背脊起了一陣顫慄。當快感湧來時,我的眼前全是他渾身浴血的畫面,他的哀號和我的呻吟混合、他死前身體的顫動與我手指的律動重合,當他吐出最後一口氣時,我的眼前閃過白光,我感受到了愉悅、極致的愉悅。
快感結束後,空虛混合著罪惡感襲了上來,剛才我做的事天理不容,誰會想著前男友的車禍撫慰自己?我把自己從浴室地板上拉起來,打開蓮蓬頭,冰冷的水澆得我一個哆嗦,浴室裡寒氣陣陣,若是我信有鬼魂,或許就要懷疑他站在我的背後、正對我的行為怒目相視。
我不信有鬼魂,我從來就不是個有信仰的人。
可就連無神論也會對我多加指責,我褻瀆了一個死者。
我洗乾淨自己的身體,又回到床上去。身體殘留著興奮過後的餘韻,我注意到床腳邊的一團暗影,他的衣服還在那裡。我得找個時間把這些東西處理掉,丟掉或送回他的老家,我並不想要這些物品。
或許是受到剛才行為的影響,我連看著他的衣服都有羞愧的感覺。
之後的日子裡我努力忽略腦袋裡罪惡的念頭,假裝我對他的死相感到厭惡。整整一個星期,我刻意不去想他,不去想他的車禍、鮮血或者慢慢失去光彩的眼睛。
他葬禮舉行的那個午後,我站在第一排,他的照片在靈堂正前方,我可以不受阻礙的看見他的臉。照片中他看起來無憂無慮,和靈堂內哀戚的氛圍形成強烈對比。他的父母仍在嗚咽,我不認識的他的親朋好友一個個走上前來安慰他們,也安慰我,這個被他們視為未亡人的人物。
我像個主角、像電視劇裡萬眾注目的女主角,這感覺真的太好,我不得不戴上口罩遮住臉,以免有人看見我上揚的嘴。
當夜我蜷縮在殘留著他氣味的被窩中,自慰了三次。
我和第一任男友的緣分就到這裡,我可以說說後來搬家找房子之類的瑣事,但那實在無聊至極。我的日常生活已經夠無趣了,要回想起那些日復一日重複的小事,對我而言就像折磨。
折磨。
這或許是對我人生最好的形容詞。
我的人生無時無刻都在受折磨,就像一場永無止境的西洋棋賽,而我根本不會下棋。
這也是我迷戀電視劇的原因,在空虛無聊的日子裡,那些影集是唯一能稱得上有趣的東西。小時候只能看電視,長大後可以用手機或電腦看,只要有帳號,想看多少都沒問題。
與第一任男友交往時,我們偶爾會出門走走,他告訴我哪邊有什麼他覺得有趣的東西,然後就拖著我去看那東西,我通常不會覺得有趣,但反正日子閒著也是閒著,有點東西可看也不錯。他死後我就不出門了,成天窩在新租下的小公寓看影集。
有天某個同事說他覺得我這樣不行,不能繼續沉浸在悲傷中,於是他打算幫我介紹一個他認為不錯的男人。我還來不及問他哪隻眼睛看到我很悲傷,他就帶著一個男人走了過來。
這就是我遇到第二任男友的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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