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瞳沙與朱冠唐 - 〈暗潮湧動〉

深宮之中，重簾掩映，燈火通明卻不見溫度。魏修言立於承明殿後室，指尖敲著一方青玉棋盤，目光沉靜如潭。

對坐者為大內總管馮公公，衣飾華貴，掌東廠三十餘年，陰鷙之氣藏於眉宇之間。殿外更有數名黑衣人靜候，氣息詭秘，如無影之鬼。

「你確定，是焚骨殘系？」馮公公輕聲問。

魏修言慢慢點頭：「他們潛伏已久，先帝晚年便曾受其威脅。如今女帝新政未穩，他們便欲再起波瀾。若能借之為刀，引其擾局，何樂不為？」

馮公公拈鬚冷笑：「太后素來庇韓家，若韓家內部出事，女帝坐席之下，自少一臂膀。」

魏修言聞言，眼中閃過一絲深意，緩緩道：「韓家雖屬太后之手，卻是宮廷之外唯一可調之兵。女帝要制文臣、壓廠衛，便不得不借韓家之勢。若韓家折了，她倒真少了一臂膀。」

魏修言嗤聲：「韓家雖盛，卻養出個不懂收斂的韓如野。那孩子……若稍加引誘，或可為我所用。否則，也可棄之。」

他手指微動，落下一枚棋子，聲音清脆，落於盤上，似壓住風聲水起。

「至於素心堂……那個叫阿瑟爾的灰衣醫者，我已命人試探，查不出底細，倒令人更感興趣。他不僅醫術不凡，還身負奇技，行跡深沉，與焚骨一案或許不無關聯。」

馮公公眸中一亮：「若他真是焚骨口中所謂『孤門之血』，或與那舊案有關……那便要早作安排了。」

魏修言微笑，語氣不動聲色：「一切交由你手，且看他們如何走進我們設下的局。」

帳外秋風初起，簾影搖曳。棋盤之上，黑白兩子尚未交鋒，卻已劍拔弩張。

——

長安西坊，秋陽斜照，菊香盈巷。

夏意退盡，秋意日深。街頭茶館門前的蒲扇早已收起，取而代之的是厚實竹簾與暖爐。風過屋脊，帶著一絲微寒，樹上葉子由黃轉褐，偶有數片被風吹落，隨著街角轉彎飄至素心堂門前。藥庵小院一角新添了些乾柴與棉被，廚下開始燉些較暖補之物——桂圓紅棗、羊肉湯、山藥粥。

狗蛋早晨總縮著脖子起床，抱怨水太冷、地太硬，卻依舊嘴上不歇，跑前跑後幫著挑藥翻曬。阿瑟爾雖未言語，卻也在案旁多備一壺炭爐邊的熱茶。

一切都靜靜轉入秋天。

自那日韓長弼受傷後，韓如野便時常往素心堂走動。一開始是為致謝，後來乾脆自言：「我閒著也是閒著，來湊個熱鬧。」

狗蛋與他熟絡得快，整日跟在他身後轉，叫他「韓老大」。韓如野也從初時的不適應，到如今自在應對，連素心堂的幾名藥童也與他頗為熟稔。

阿瑟爾見他雖嘴貧，但未再惹事，行止也漸穩，便也未加干涉。

這日午後，庵中藥香縈繞，陽光從半開窗欞斜照而入，落在桌上藥冊與兵書之間，幾片黃葉飄落門前。

韓如野提了一整籃藥材入庵，步入正堂時，見阿瑟爾正與一名素袍少年對坐，案上擺著經方與刀書，兩人神情皆凝。

那少年劍眉直鼻，雖衣著簡素，氣度卻沉穩端方，與阿瑟爾對坐時，氣息竟隱隱和諧如一。

「這位是……」韓如野挑眉。

阿瑟爾淡聲：「徐世勳，徐將軍之孫。」

韓如野眼神微動：「徐懷仁之孫？我記得你，幾年前在殿試旁席曾見過，與幾位貴子論劍，語驚四座。」

徐世勳拱手為禮：「韓世子記憶驚人，在下不敢當。」

「我本記性不佳，唯獨記得那日你說：『武不止殺，乃護其所愛。』那句話，我還挺欣賞。」韓如野嘿嘿一笑，竟少了幾分咄咄。

徐世勳微愕，轉而也笑：「那時年少無知，如今仍在學習中。」

三人一堂，氣氛不再僵冷。韓如野仍時不時言語調笑，徐世勳則耐心應對，而阿瑟爾雖話少，卻不再拒人於千里之外。

談話間，韓如野瞥見阿瑟爾手邊一卷書冊，赫然是關於戰陣兵法與傷勢藥理的合編註解。他一時好奇問道：「你竟也讀兵書？莫非素心堂不只行醫，還教殺人之道？」

阿瑟爾淡道：「醫者救人，亦需知戰場之死。戰亂之中，最快斷命者，往往非兵刃，而是醫術跟不上。」

徐世勳聞言輕嘆：「我祖父說過，好將軍得懂藥理，才知如何保人活命。」

韓如野怔了一怔，旋即點頭：「說得有理。下回我也翻幾本來看看，免得真打起來，連人哪裡斷了都不曉得。」

黃昏將至，三人走出庵外。

天氣已有微寒，風拂衣襟，如刀割般薄涼。街巷間多了賣熱栗與烤番薯的小攤，行人衣袍換上厚紗與絹緞。遠處炊煙裊裊，似在低語這一年最後的溫柔。

西風輕拂，杏林花瓣隨風飄舞，如細雪飛花。狗蛋從廚下一路奔來，滿臉得意地大喊：「阿兄！晚飯吃雞嗎？我剛偷看廚下煮了三隻，個個圓滾滾！」

韓如野大笑，一拍阿瑟爾肩：「走罷，今日我請，若誰搶雞腿，就跟我單挑。」

徐世勳失笑：「這可比論劍有趣多了。」

阿瑟爾抬頭望天，只見霞光漫天，笑意終於從唇角一閃而過。

這世道紛亂如局，人人為子，處處為勢。

而這一刻，他知，得此二人同行，不論身在局內或局外，皆不孤單。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XMmiIUHH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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