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滅星途 - 第四十七章-邊界（上）

邊緣區的夜晚很乾冷，凱恩站在暗棲堡的門廊上，望著不遠處的城鎮。

他今天難得休假，什麼都沒做，卻什麼都提不起勁。

自從跟利昂「一日遊」回來後，莉莉絲變得不太一樣了。

她不再像從前那樣小心翼翼地觀察每個人的眼色，也不再將自己隔絕在眾人之外。

儘管她偶爾仍會獨自坐在窗邊，視線落在遠方，卻不像過去那樣迷茫。

她身上那份曾經讓人心疼的脆弱，正逐漸被一種柔韌取代。

那不是鎧甲，也不是武器，而是一種屬於自己的力量。

她開始學會選擇，也開始學會主動伸手，去牽起她想靠近的人。

而那個人，並不是凱恩。

想到這，他嘆了口氣。

他很討厭自己居然會因為這種事而失眠，也討厭在看見她脖子上的那條項鍊時，動搖的如此厲害。

凱恩知道，那並非什麼昂貴的飾品，而是一顆核晶體，打磨得溫潤透亮，被金屬環包覆，吊在一條簡單的細鍊上。

據說，那是利昂親手做的。

在那天黑鐵鎮一日遊時，他就看出了莉莉絲對核晶體的喜愛。但出於安全考量，他沒有買那種危險物品，反而找來幾台報廢的家電，拆解、篩選，從中挑出一顆低調卻深邃，像極了夜空中星辰的核晶體。

他將它打磨成水滴狀，然後裝上細練，最後再假裝漫不經心地遞給她，說道：「拿著，別弄丟了。」

沒說理由，也沒說用途，但莉莉絲在看到的瞬間就知道，這東西她應該收下。

對於送禮這件事，昆恩早就選擇眼不見為淨。畢竟他看多了，凱恩總是三天兩頭送東西過來。

但凱恩不一樣。

他每一次都懷著期盼，一次次地試探、努力、等待……才終於慢慢靠近她的心，摸索她的喜好，找尋她會為之動容的東西。

他原以為，莉莉絲對那條項鍊的喜愛不過是一時興起。

畢竟，她從未對他送的任何首飾表現過真正的興趣。

可他錯了。

好幾天過去，那條項鍊依然掛在她的脖子上，像個寶貝似的被好好珍惜著。

這讓凱恩嫉妒得快瘋了。

於是，他去了黑鐵鎮的地下競技場。

這不是第一次，但這次，他不是為了發洩體力，也不是為了賺錢。

他繳了報名費，連名字都沒報，主辦方一眼就認出了他臉上那張藍黑色的金屬面具。

荒原狼形的面具以深藍為基底，霧黑與金屬灰的線條刻在其上，如壓抑在心頭的怒意與陰影。面具的雙眼位置沒有遮蔽，銀白鏡面環繞著那對淡灰色的眼眸，在流光中映出銳利與瘋狂，令人不寒而慄。

那不是面具，更像是他與暴力共生的證明。

也是他的標誌。

地下競技場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戰場瘋狗」來了。

第一場，凱恩的對手是名身材瘦弱的雄性，一站上擂台便毫不猶豫地化為獸型。

那是條肌肉盤結、鱗甲遍布的巨蟒，昂首吐信，猛地朝他游來，絲毫沒有周旋的打算，只想以蠻力將他纏住，拖入漫長而殘酷的消耗戰。

凱恩沒有與厚重的鱗甲硬碰硬，而是沉下重心，閃身逼近。趁著巨蟒低頭撲擊的瞬間，伸手勾住他的頭用力一扭，強行將他頸側的弱點給暴露出來。

同一時間，他抬起膝蓋，重重踢向巨蟒下顎與頸骨的連接處。

骨肉錯位的聲音響起，巨蟒劇烈抽搐了一番，嘶吼著張嘴反撲。

可凱恩早已預判了他的攻擊，身形一閃，側身躲避尖銳的毒牙，然後下一秒扣住他的脖頸，狠狠地往地面砸去。

碰！

這一擊足以斷筋碎骨，巨蟒當場昏迷。

但這裡可是地下競技場，沒有規則，更沒有仁慈。哪怕對手已經失去意識，也沒人會因為手下留情而鼓掌。

凱恩低頭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地補上一腳。

伴隨著清脆的「咔嚓」聲，巨蟒的毒牙碎裂，蛇首塌陷，顱骨爆開，血沫與組織四濺，宛如一顆被踩爆的囊袋。

見到這一幕，觀眾席先是短暫的靜默，隨後爆出歡呼。

「瘋狗！瘋狗！瘋狗！」

人群瘋狂高呼著那個外號，有人拍打欄杆、有人將籌碼高高舉起，像是在向血與勝利致敬。

場上的血越流越多，場邊的賭注也跟著越來越高，下注凱恩的人數瞬間翻倍，叫價聲此起彼伏。

而此時的凱恩，正站在血泊中，呼吸急促，拳頭顫抖，耳邊傳來自己紊亂的心跳聲，與血液在血管中流動的轟鳴聲。

但這還不夠。

遠遠不夠。

他又報了第二場。

對他而言，這裡不是競技場，而是一口壓力鍋。他只想盡情的揮拳，把心底的怒火給發洩出去。

而第二場的對手，偏偏選擇以人型應戰，顯然對自己的肉搏能力有著極高的自信，這讓凱恩更不爽了。

他五歲那年就開始接受訓練，如何辨識對手的攻勢與本能；哪種步伐是觀望，哪種呼吸藏著破綻；是會化獸求力，還是維持人形求速。

面對未知的敵人，通常只有兩種情況。不是像剛才那條巨蟒，因為人形太瘦弱，只能靠獸型硬撐。不然就是像⋯⋯

利昂・賽維爾那樣，獸型沒有鳥用，只能依靠人形的技巧取勝。

一想到這個名字，凱恩的牙根隱隱發酸。

媽的，一件事比一件事還要不如意。

他不再忍，一記重拳揮出，狠狠砸在對方的顴骨上，清脆的骨裂聲讓觀眾倒抽了一口氣。

對手硬生生接下了這一擊，腳步一滑，繞到他身側，肘擊掃來，猛地撞上他的肋骨。下一秒，一記抬腿緊隨其後，將他踢得後退了幾步，背脊撞上擂台邊的欄杆。

這個雄性確實有兩把刷子。爆發力驚人，出拳果斷，每一擊都直攻要害，快、狠、準，像把訓練有素的利刃。

面對這樣的攻勢，凱恩一度陷入僵局，雙臂麻木，身體被痛感逼得幾乎只能依靠本能作戰。

但也正因為這股強烈的疼痛，讓他短暫忘記⋯⋯

忘記莉莉絲戴著那條項鍊時的模樣，忘記她那溫柔恬靜的笑容，是為了別人而綻放的⋯⋯

夠了。

凱恩猛地抬頭，雙眼赤紅，一把扣住對方揮來的拳頭，指節緊咬、血脈鼓張。

他欺身逼近，肩膀猛撞，將對方推得踉蹌。膝擊腹部、肘擊脖頸，每一下都像是帶著私仇的咆哮。

對手試圖反擊，一記掃腿勾向凱恩的腳踝。他卻像早有預料般抬腳躲開，順勢旋身，一拳砸向他的太陽穴。

對方的重心頓時失衡，撞上鐵欄，腦袋重重磕了上去，額角鮮血瞬間滲出。

但他沒有停。

他追上前，一腳掃倒對方，騎壓而上。

拳頭如雨點般落下。一拳、兩拳、三拳，每一擊都帶著熊熊怒火。

隨著最後一拳重重砸下，對方的頭一歪，整個人終於癱軟了下去。

第二場，就此落幕。

觀眾席沸騰了。鐵欄外的賭徒高喊著「瘋狗」、「三連殺」、「加倍投注」，熱度幾乎掀翻天花板。

但凱恩只是沉默地跳下擂台，步伐微晃，卻毫不遲疑。

他沒進休息區，也沒擦一下身上的血，只是筆直地走向報名台。

主辦人看著他，全身濺滿鮮血，拳頭也在滴著，愣了幾秒才開口：「你還要上？已經兩場了。」

「我還能打。」他低聲道，聲音沙啞，像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咆哮。

他沒有確認自己此時的模樣，只是抄起筆，將名字寫進第三場的登記簿。

周圍有幾個人小聲咕噥：「第三場是那頭強化熊……他瘋了嗎？」

而他沒回應。

第三場，正如他們所說的。

鐵籠升起時，全場陷入一片靜默。

這次的對手不再是獸人，而是一頭經過改造的純血黑熊。

牠的肌肉外包覆著厚重的金屬裝甲，眼珠閃著紅光，利爪外露，鋸齒狀的刃片閃爍著冰冷的光芒，背部還嵌有不明裝置，應該是被植入了某種戰鬥模組。

那不是對手，是兵器，是為殺戮而生的怪物。

觀眾席開始竊竊私語。

「這不公平吧……」

「傳說不會就要死在這了吧？」

「我現在放棄下注還來得及嗎？」

但凱恩不理會那些言論，徑直走上擂台，站定。

這是一場近乎自殺的對戰，可他沒有退縮。

因為現在的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把那份瘋狂發洩在別人身上，用鮮血與疼痛強迫自己冷靜。

突然，那頭黑熊動了。

沒有任何預兆，瞬間衝刺，移動速度快得驚人，整個身軀像一台火力全開的軍用機甲。

凱恩剛想翻滾躲避，下一秒卻被一記利爪掃中肩膀。

刷啦！

他整個人被猛力掀飛，重重撞上擂台邊緣。

巨大的撞擊聲震耳欲聾，觀眾席驚叫連連，有人猛地站起，有人倒抽了一口氣。

而在那片騷動中，凱恩撐著變形的欄杆穩住身形——右肩明顯錯位撕裂，衣料早已被鮮血浸透，紅液順著指節蜿蜒滴落，染紅了整條手臂。

但他還來不及喘息，下一記爪擊已迎面揮來。

鋸齒狀的金屬利爪挾帶著怒吼，筆直地揮向他的腰側。

他想閃，可肩膀的劇痛讓他的反應慢了一瞬。

噗滋！

利爪劃破他的側腹，拉出一道駭人的傷口，連皮帶肉，掀起一塊猩紅。

大量鮮血濺落在地，滾燙如火，像是從斷裂的動脈中噴湧而出，染紅了整片擂台。

凱恩因劇痛倒吸了口氣，咬緊牙關壓住血流如注的傷口，再次翻滾，躲避那落下的巨爪。

此時的他連站都站不穩，肩膀和腰側正不斷出血，呼吸變得困難，視野也因失血而逐漸模糊。

觀眾席沉默了。

沒人敢輕易出聲，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這場比賽如果繼續下去，他將撐不過三分鐘。

就在意識逐漸模糊之際，凱恩想起了什麼。

平日早晨，莉莉絲總會「剛好」出現在地下車道，靜靜地站在那，目送他去上班。

不打招呼，也不攔人。

而每到傍晚，他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暗棲堡時，總會看見那抹銀灰色的身影在他的房間附近徘徊。

有時在發呆，有時捧著茶，假裝只是剛好路過。

她從沒說過「我在等你」，也沒說過「早點回來」。

但那份沉默又堅定的等待，就像是在告訴他：「我得看著你平安回來。」

這句無聲的叮囑在凱恩腦海裡迴盪。他低聲喘息著，靠著這個念頭撐住了最後一口氣。

下一刻，煙霧翻湧，氣流在擂台上方盤旋成渦，空氣開始扭曲變形，預兆著某種脫離控制的東西正在甦醒。

凱恩的背脊開始拉長，肩胛骨如刀鋒般突出，皮膚被膨脹的肌肉撐裂，銀灰色的獸毛自骨架間刺出，像針、像刃，沾著血氣與怒意。

他的四肢崩解又重塑，指節碎裂又再生，狼爪從手指處延伸而出，鋒利如鐵，踩在擂台上嘎吱作響。

那是一頭巨大的荒原狼，銀灰色的毛皮在燈光下閃爍著寒光，雙眼呈現冷灰與赤紅交錯的顏色，口中犬齒銳利而堅硬，氣勢就像風暴將臨般危險。

獸人的野性本源，終於在此刻釋放。

黑熊察覺到了強大的威壓，咆哮著，再度衝撞上來。

轟！

兩隻野獸在擂台中央正面碰撞，鐵甲對利爪，怒吼與血濺交織而出。

凱恩如煙般滑步閃避，身軀貼地滑行，鋒利的狼爪擦過地面，劃出一連串火星。

他沒有直接撲擊，而是貼著黑熊的死角繞行，像風、像箭，猛然從側後方竄出。

呲！

狼牙如鉤，咬中了黑熊的後腿筋腱。

一瞬間，牠的動作一滯，痛吼後甩尾反擊。

但凱恩早有準備，雙爪扣在擂台立柱上一跳，身形騰空翻轉，從空中直撲牠的後背。

面對上面鑲嵌著的戰鬥模組，他只有咬、撕。

隨著金屬模組一個個被生生拔下，黑熊暴怒，猛地兩腳站立，重重往身後的鐵欄杆撞去，將背上的凱恩震落。

凱恩在落地後瞬間變換攻勢，前爪蹬地，尾巴勾身，就地反轉後再次衝刺。

這次，他竄到黑熊面前，假動作一晃，左爪猛削眼部，血液瞬間從牠的眼角濺出。

黑熊咆哮一聲，揮掌橫掃。

凱恩早已側身躲開，一個撲擊，咬住了牠的咽喉軟肉。

失去戰鬥模組的黑熊開始無法好好控制自己的四肢，只能憤怒地猛撞、狂甩、咆哮，可那對咬住牠氣管的狼頷就像鋼鉗，越咬越深，越咬越狠

漸漸的，牠的咆哮變成了濁哼與掙扎，雙掌亂揮，重心搖晃。

就在最後一刻，凱恩的下顎猛地發力，將牠咽喉的整塊皮肉給撕了下來。

鮮血如瀑布般噴湧而出，染紅了整個擂台。

而那道撐過三場廝殺的欄杆，也終於在這一瞬轟然倒塌，鋼鐵碎屑如殘響，在地下競技場中迴盪。

第三場……在這片血與靜默中，劃下了句點。

賽後，凱恩變回了人形，滿身傷痕，血跡與瘀青像某種戰績，覆蓋了全身。

他沒有再堅持報名第四場，而是在櫃檯領了抽成的獎金後，一瘸一拐地往出口走去。

舉辦人見他傷得不輕，連忙湊上前，遞出止痛劑，甚至主動提議幫他處理傷口，好巴結這棵剛讓賭盤翻紅的搖錢樹。

凱恩卻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一句話也沒說，緩緩地走了出去。

此時的他又累、又痛，只想回去，好好洗個澡，躺下來睡一覺。

更準確地說，是想回到那棟屋子裡，去看看那個銀灰色的小傢伙這個時間點是不是還醒著。

如果可以，他想請求她收留自己一晚。

不求什麼，只要讓他靠在她的房門邊、甚至窩在床角，他都心甘情願。

只要她願意，那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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