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滅星途 - 第五章-悸動

金色的蛇在看到昆恩的瞬間，猛地直起上身，發出低沉的嘶鳴聲，細長的身軀繃緊，鋒利的獠牙閃爍著森冷的光芒。

剛剛那份溫順，似乎只是一場假象。

昆恩的目光一沉，立刻就認出了這條蛇的品種。

燼鱗蛇，XH009上的特殊物種，以極端的毒性聞名，其毒液一旦進入血液，數秒內就能讓神經系統崩潰。即便是帝國最先進的醫療科技，也沒有解藥可以醫治。

換句話說，被咬到，就是死路一條。

「閣下，請把那條蛇放下。那是條毒蛇，非常危險。」昆恩緊張的說道。

然而，莉莉絲卻毫不畏懼，她低頭看了眼仍纏繞在手腕上的金蛇，伸手點了點牠的腦袋。

她的動作自然，彷彿在逗弄一隻貓似的，眼中沒有任何防備，甚至帶著淡淡的好奇。

昆恩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他已經準備好出手，但那條蛇⋯⋯卻沒有任何動作。

牠沒有閃避，也沒有反擊，甚至沒有露出獠牙，只是靜靜地盤在那，毫不抗拒。

牠金與灰的豎瞳依舊鎖定著昆恩，像是在監視他的一舉一動，卻對莉莉絲的觸碰毫不在意，甚至……帶著一絲順從。

這條極度危險、毒性致命的燼鱗蛇，此刻竟甘願臣服？

昆恩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作為一名經驗豐富的軍官，他對純血動物與獸人變化而成的動物極為敏感。

純血動物的行動受本能驅使，捕食、警戒、逃亡，全憑直覺，情緒單純且無法隱藏。牠們可能因恐懼而發動攻擊，也可能因環境的變化變得焦躁，但決不會帶有真正的「思考」。

獸人變化而成的動物則完全不同。

無論他們變成什麼型態，都會殘留某些特徵。例如更複雜的情緒表現、更有計算的行動方式。即便隱藏得再好，仍舊無法完全掩蓋身為智慧生物的痕跡。

可這條蛇……牠的氣息純粹、自然，沒有任何屬於獸人的特徵，也感受不到一絲異樣的氣息。

也許牠就是一條純血的蛇，只是牠的行為，卻完全不「普通」。

想到這，昆恩依舊不敢掉以輕心。

在這顆黃沙滾滾的荒涼星球上，任何事情都不能完全相信表象。尤其是一條突然「出現」，並且與莉莉絲異常親近的蛇，更加令人警惕。

此時，莉莉絲的反應與昆恩截然不同。

在她的舊世界，生物的存亡早已不受自然規律支配，而是被戰爭與黑魔法摧毀。

幾百年前，那片大地上曾有茂密的森林、奔騰的河流、遼闊的草原與數不清的生靈。但當戰火蔓延，黑魔法開始侵蝕，這些曾經欣欣向榮的生命體便成了犧牲品。

弱小的物種早已無聲滅絕，化為歷史的塵埃。而強大的野獸，要麼被馴化，成為戰爭武器，要麼被貴族圈養，成為彰顯權勢的玩物。

而那些真正強悍、不屈服的生物，則成了活體標本，被分解、研究，成為黑魔法獻祭的材料，供人類榨取最後一絲價值。

最終，這個世界只剩下兩種生物，掠奪者，與被掠奪者。

她見過無數已逝的生靈，被剝去骨肉、浸泡在魔法藥液中，成為某個貴族藏書閣裡的一件收藏品；也曾見過本該屬於大地的猛獸，被強行附魔，成為奴役者的工具，最終在黑魔法的侵蝕下枯萎腐敗，化為一具空殼。

那裡，早已沒有真正「自由」的生命了。

如今，當莉莉絲看見這條金黃色的蛇，帶著「活著」的溫度與意志時，她感受到了一絲久違的熟悉。

這條蛇不屬於任何人，沒有被馴化，沒有被操控。牠……是自由的。

她輕撫著那冰冷而堅韌的鱗片，感受牠平穩的呼吸以及強而有力的肌肉。

這條蛇的出現，讓她彷彿回到了那些尚未被黑暗吞噬的日子，那個仍然充滿生機、萬物復甦的時代。

昆恩注意到她眼裡的喜悅，不悅的感覺更重了幾分。

這種不悅源於什麼，他一開始並不確定。

他討厭這種無法掌控的東西，無論是人，還是其他生物，尤其是這條來歷不明、充滿致命危險的燼鱗蛇。

牠本應是冷血無情的掠食者，卻對莉莉絲異常親近，甚至在他靠近時流露出防備與敵意，像是在捍衛自己的主人。

這讓昆恩的神經繃緊，卻又說不出哪裡令他焦躁不已。

當莉莉絲看向那條蛇時，神情前所未有的放鬆，甚至帶著某種溫柔。昨日的她沉默無聲，獨自承受著外人難以理解的孤獨，可現在，卻對這條蛇親近。

為什麼？

昆恩眉頭皺得更深，胸口莫名一緊，像是有什麼堵住喉嚨。

他在嫉妒嗎？

這個念頭讓他微微一滯，隨即忍不住笑了。他居然在嫉妒一條蛇？

可看著莉莉絲對那條蛇愛不釋手的模樣，昆恩最終還是沒再多說什麼，只是目光銳利地掃了牠一眼，眼神冰冷，像是在警告牠不要越界。

危險嗎？

莉莉絲並不這麼認為。

這條蛇從出現在她面前開始，就沒有表現出敵意，甚至對她格外親近。昆恩或許認為這是種異常的表現，可對莉莉絲來說，這並不奇怪。

因為在她的世界裡，一切擁有「意志」的存在，都能感受到彼此的選擇。

這條蛇選擇了她。

「瑟納斯……」她喃喃自語道。

這個名字來自古文化語，意思為「命運」。

她並不確信這條蛇是否真的和命運有關，但牠的出現，確實像是一種預兆，一種不可違抗、卻無法言說的指引。

命運讓她穿越到這個世界，如今，也讓這條蛇來到她身邊。

莉莉絲彎起嘴角，輕聲說道：「就叫你瑟納斯吧。」

燼鱗蛇沒有抗拒，只是微微收緊身體，彷彿默認了這個名字，亦或是單純適應了她的觸碰。

然而，這份寧靜並未持續太久。

晚餐時間，餐廳內的氣氛異常壓抑。

昆恩久違的下廚，餐桌上擺滿了精心準備的菜餚，燉肉的香氣瀰漫在空氣中，還有熱騰騰的湯在鍋中冒著白霧。然而，這本該是令人食指大動的場景，卻因某個不速之客的存在，而變得詭異無比。

瑟納斯安然地盤踞在莉莉絲的腿上，金黃色的鱗片在燈光下閃爍著細微的光點。牠的頭從莉莉絲的雙臂間探出，豎瞳直勾勾地盯著昆恩。

昆恩拿著餐具的手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視線緩緩上移，與牠的目光正面相對。

雪豹與蛇對視，兩個掠食者間無聲地較量著，一場戰鬥一觸即發。

昆恩的眼神冷峻而警惕，瑟納斯的豎瞳深沉而淡漠，兩者互不退讓，彼此審視，彷彿只要對方稍有動作，這場對峙就會瞬間爆發。

莉莉絲顯然也察覺到了餐桌上壓抑的氛圍，她歪了歪頭，隨即伸手按住金蛇的腦袋，輕輕將牠壓回自己的腿上，示意牠安分一些。

瑟納斯默默縮回身體，但那雙異色的豎瞳依舊牢牢鎖定著昆恩，目光冰冷，彷彿是在無聲地威脅他。

昆恩皺眉，感受到那道如影隨形的視線緊貼著自己，讓他背脊發涼。

這本該是莉莉絲入住的第一天，他特地下廚，為的就是讓她更快適應這裡。可現在，他卻有種說不出的違和感，彷彿這裡才是牠的領地，而他，才是那個局外人。

這種不適感一直持續到晚餐結束。

昆恩收拾完碗筷，剛在客廳坐下，就聽見輕盈的腳步聲靠近。

莉莉絲抱著一本書，腳步放得極輕，像是怕打擾夜晚的靜謐。

走到昆恩身旁時，她猶豫了一瞬，像是在權衡什麼，最終還是伸出手，將書遞給他。

「你可以教我嗎？」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小心翼翼，卻又透著隱隱的期待，彷彿害怕被拒絕，又渴望被應允。

昆恩微微一頓，視線落在她手中的書上。

那是一本基礎百科全書，記載著這個世界的基本知識與規則，對帝國的人來說，這些內容過於簡單，甚至無需學習就能融入日常生活。但對莉莉絲而言，卻像是撿到寶似的。

他的目光緩緩上移，與她對視。

那雙灰藍色的眼睛望著他，裡頭是毫無保留的信任，還有一種純粹的期待。

昆恩的心頭一緊。

今天，他對最高會議的不滿，對那條蛇的不安與排斥，似乎在此時都化為烏有了。

她出現在這，孤身一人，四處都是陌生的事物，而他，是她唯一能依靠的存在。

昆恩收回思緒，毫不猶豫地伸手接過書：「從哪裡開始？」

莉莉絲怔了一瞬，隨即露出一個微笑。

她坐到他身旁，翻開頁面，指向某個段落：「從這裡開始……」

當她靠近時，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獨屬於她的氣息，焰木的淡香、晨霧般的冷冽，還夾雜著一絲藥草的清新，溫和而沉靜，卻帶著某種令人難以忽視的吸引力。

這氣息並不濃烈，卻悄然滲透昆恩的五官，縈繞在心頭，讓他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她微濕的髮絲不經意地掃過他的手臂，帶來一絲沁涼的觸感，輕輕擦過肌膚的瞬間，像是某種無聲的撩動。

昆恩的心跳一亂。

這種感覺突如其來，令他措手不及。

他下意識地垂下視線，看見她此時的模樣。

莉莉絲修長的手指沿著字跡緩緩劃過，目光專注，眉眼間帶著一絲柔和，彷彿每一個字都值得她仔細研究。

昆恩的心頭蕩漾，像是被無形的漣漪擾動。

他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穩定自己的情緒，低聲開始解釋書中的內容，語氣沉穩而緩慢。

屋內的燈光柔和地灑落，書頁翻動的聲音響起，夾雜著她偶爾的提問，讓這個夜晚，比他預想的更加平靜，也更加……難以忘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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