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滅星途 - 第三十六章-時針

研究員到死都不知道，實驗究竟是哪個環節出了差錯。

螢幕上的腦波數值早已失控，曲線不再起伏波動，而是以不合常理的斜率直線攀升，如同山崩前的警告。

但沒有人喊停。

他們只顧著交談、紀錄、分析，臉上的表情越來越興奮，彷彿什麼偉大的一刻即將到來。

一名研究員一邊輸入數據，一邊說道：「看到了嗎？這是臨界反應！這就是突破！」

另一位研究員忍不住笑了出來：「我們做到了！現在就是最終階段。」

此時，沒有人提到莉莉絲的名字，也沒有人提到她的痛苦。

她只是一個實驗品，一具被標註為「次原穿越體一號（Dimensional Transfer-001）」的樣本代碼，被困在無盡的試驗與檔案中。

直到下一秒，一道炙熱的火光猛然竄出，如同沉睡的野獸甦醒般，咆哮著衝破所有束縛。

光與熱交織，整個房間在一瞬間被大火吞噬。

這時他們才突然發現……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其實真正壓垮莉莉絲的，不是針頭，不是電擊，也不是那一場又一場精神上的折磨。

真正讓她崩潰的，是那個女人的死亡。

她記得那張臉。不是因為熟悉，而是因為對方曾在她被拖回牢房時，偷偷塞給她一片止血貼。

那片貼布很小，幾乎起不到任何作用，但那是這座地獄裡唯一一次，有人把她當作人看待。

當她再次見到那個女人時，對方毫無生氣地蜷縮在實驗室的一角，像一塊被用過的抹布。

鮮血不斷從她腹部的傷口中湧出，迅速蔓延、染紅整片地板，甚至能隱約看見破裂的內臟組織在那片猩紅中微微顫動。

她的左腿骨折，骨頭從皮肉中穿出，裸露在空氣中，帶著血絲與灰塵。

然而，暴行遠遠不只這些。

那雙攤在地上的手，手指上的指甲幾乎沒有一枚是完整的。

那血肉模糊的指尖像被反覆摧殘過的爛肉，還在微微抽動，像是想抓住什麼……卻什麼也抓不到。

看到她那副慘不忍睹的模樣，莉莉絲只覺得渾身冰冷。

她顧不得自己虛弱不堪的身體，踉蹌著撲向那具即將逝去的生命，手忙腳亂地將她擁入懷中，彷彿只要抱緊一點，就能阻止她的離去。

「撐住……你會沒事的，我會救你的。」

莉莉絲的聲音急促而顫抖，儘管不確定對方是否能聽懂，但她仍一遍遍低聲安撫，手掌貼上那逐漸冰冷的額頭，試圖施展治癒術。

然而，手環的壓制如同鐵鍊，死死鎖住她體內的魔力流動。

她強迫自己違抗禁錮，將魔力一寸寸逼出。

那感覺就像是在活剝自己的皮肉，每一次都是直達骨髓的疼痛。

但她已經無所謂了。

就算魔力反噬、精神崩潰。就算賭上自己的性命，她也要救下一個人。

就在此時，莉莉絲的指尖閃過一絲微弱的光芒，如黑暗中乍現的一線希望。

但那光亮只存在了短短一瞬，便無聲地熄滅了。

隨著光芒的消失，女人的呼吸也逐漸變得微弱，直到最後徹底停了下來。

她的手僵在半空，怔怔地望著對方失去生氣的臉龐。

那雙曾短暫閃爍希望的眼眸，如今黯淡無光，空洞地睜著。

而她，什麼都做不到。

「不……不……」

莉莉絲低聲呢喃道，淚水無聲地滑落。

觀察室內，研究員們靜靜地看著這一切，如同看一場有趣的戲劇表演。

其中一人啟動通訊裝置，聲音透過喇叭傳入實驗室裡，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與厭惡。

「你以為你是誰，DT-001？」

「你什麼都不是。不是英雄，不是神，甚至不是人。」

莉莉絲的身體開始顫抖，眼中的悲傷與絕望如滾燙的熔岩，滲入骨血，灼燒著她的靈魂。

那些人……那些冷血無情的魔鬼，對她的痛苦視若無睹，甚至對她的哀悼冷嘲熱諷。

「你只是個錯誤的副產品，一場事故殘留下來的樣本。連基因序列都不穩定的畸形物。」

見她依舊咬緊牙關，強撐著理智，那名研究員冷笑了一聲，聲音透過喇叭再次傳來，這一次，話鋒直指她最脆弱、最在乎的那個人。

「因為你的存在，你的監護人已經被除名了。」

「他失去了軍籍，失去了職權，也失去了身分……只因為他沒有老實向帝國上報，收留了身為穿越體的你。」

「他為你所做的一切，如今成了人生中最大的敗筆，活該被抹除。」

「值得嗎，DT-001？」

這一刻，莉莉絲整個人僵住了。

昆恩……

她腦海中浮現的，是他沉默卻堅定的守護，是他在無數個夜裡將她從惡夢中喚醒、在寂靜中留下一盞燈的身影。

如果他真的因此消失……那都是她造成的。

是她毀了他。

此時，只有觀察室裡的那些研究員知道，這些話並非全是真的。

可他們根本不在乎。

他們只想看她崩潰，看她的心理防線被徹底壓垮。

她痛不痛？傷不傷？信不信？這些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終於開始動搖了。

「沒有人會來救你，也沒有人在乎你。」

研究員繼續說道，將那條裂縫撕的更大、更深。

「你是帝國可回收的資產，是我們用來製造下一代兵器的原料。」

聽到這句話，莉莉絲的視線微微晃動，變得有些模糊不清。

悲傷、憤怒、無力感如同洶湧的海嘯，一波波撞擊著她脆弱不堪的心牆。

她的魔力開始躁動，在體內翻湧咆哮，逐漸失控。

「夠了……」

她低聲說道，聲音沙啞，像一把破碎的刀鋒從喉嚨深處劃過。

但研究員們依舊不依不饒。

「而你，連自殺的資格都沒有……」

話音未落，莉莉絲猛地抬頭，淚水早已被悲憤蒸乾。

「我說夠了！」

她站起身，瞳孔深處燃燒著熊熊火焰。

那不是光，而是魔力洩漏的徵兆，如狂風暴浪般在她體內翻湧，狠狠衝撞著束縛已久的枷鎖。

魔力壓制手環開始顫動，表面的裂紋如蛛網般迅速擴散，就像一座即將被撕裂的牢籠，裡頭的猛獸早已張牙舞爪，只等下一秒衝破囚籠。

「鏘」的一聲脆響，如斷劍刺破寂靜。

手環，斷了。

幾乎在同一時間，觀察室內的監控面板警報大作，數值瘋狂跳動，警戒圖層閃爍不止。

「警告，實驗體能量波動提高，請立即停止測試。」人工智慧TRINITY的聲音從電腦系統中響起。

但沒有人退縮。

研究員們依然緊盯著螢幕，眼神狂熱，手指快速地敲擊著光屏，紀錄著每一組數據的變動，彷彿這不是災難前兆，而是前所未有的突破。

「警告，能量波動過高，已超出安全範圍。建議立即中止測試並啟動封鎖程序。」

TRINITY的聲音再次響起，語調明顯快了許多。

「當前能量輸出強度已達到標準極限的二點五倍。偵測到精神頻譜異常擴張，實驗體意識即將進入崩解邊緣。」

「請立即停止測試。」

沒人聽到，也沒人回答。

只見螢幕上的紅線如斷弦暴走，穿破了第三道警戒值。

TRINITY最後一次發出警告，聲音甚至出現了細微的波動：「預測結果，不可逆爆炸性釋放。即將發生大規模能量失控事件。」

下一秒，火焰以莉莉絲為中心點轟然爆發。

烈焰撕裂空氣，吞噬金屬，將整個空間化為炙焰與灰燼交織的深淵。

觀察室內，研究員們尖叫、掙扎，瘋狂拍打著門板，聲嘶力竭地求救。

但那一聲聲呼喊，如今沒有人聽見，也沒有人回應。

他們曾冷眼旁觀他人的哀嚎，對痛苦與求饒置若罔聞。

如今，終於輪到他們親身體驗這份絕望。

實驗室厚重的金屬大門在烈焰中高頻震動，伴隨著一聲悶響，整個門體開始軟化塌陷，鋼材如糖漿般融化流淌。

火光映照之下，莉莉絲邁步走出。

此刻的她，宛如烈焰中誕生的神祇。

銀灰色的長髮在火焰中翻飛，那雙赤紅的眼眸映著橘紅色的烈焰，沒有悲傷，沒有憐憫，只有一種被逼入絕境後的冷然與覺醒。

她走在火海之中，身影不再渺小，而是如同審判降臨般，踏著灰燼與鮮血，一步步走出深淵。

火焰沿著走廊蔓延，她所經之處空氣炙熱，地板焦黑碎裂，牆壁灼燒剝落，甚至連影子都被光焰給吞沒。

那些曾將她囚禁、將他人肢解的冷酷儀器，如今只剩下燒焦的殘骸。

「最高危險級別警告！請全體人員儘速撤離！」

走廊上響起尖銳的警報聲，紅色警示燈瘋狂閃爍，將整個空間渲染成血紅的末日。

「鐵門程序啟動，泰坦方舟9-03艙段即將進行全面封鎖。」

TRINITY的聲音與金屬門關閉的轟鳴聲在長廊裡交錯回響，空氣中瀰漫著濃烈的焦灼與死亡的預兆。

有人試圖啟動滅火系統，有人想要封鎖火源，但那股力量，早已超出一般人可以控制的範圍。

研究員、士兵、系統維護員，還有那些被囚禁的實驗體，無一幸免，全都被烈焰吞噬。

這是毀滅，也是一種解脫。

然而，莉莉絲並沒有因此停下腳步。

她踩著玻璃碎片以及儀器殘骸一步步向前，目光冰冷，彷彿這世上已沒有任何值得她留戀的地方。

金屬在高溫中扭曲變形，發出低沉的聲響。監控儀器接連爆炸，火花與電漿在空氣中亂竄。管線炸裂，不明的液體如血液般從牆體內噴湧而出，蔓延至地面。

這一切，就像在XH009上發生的實驗事故，那場引發整顆星球震盪的災難，此時正在這裡重演。

不過，這次不是意外，而是她的選擇。是她在極限中，給這個虛假世界的唯一回應。

火焰尚未止息，而她，也從未屈服。

但此刻的莉莉絲，雙眼失焦，靈魂早已脫離現實，被拉回那個更深層、更久遠的回憶。

那是一場血與火交織的噩夢，也是她最後的一場戰役。

天空被撕裂，火焰如暴雨傾洩而下，大地在她腳下灼燒、崩解、化為灰燼。

焦黑的建築在烈焰中坍塌，尖叫、哭喊、哀號聲此起彼伏。

可她什麼也聽不到。

她是火。她是災厄。她是命令的延伸。

她沒有選擇，沒有自由，甚至⋯⋯連自己都無法控制。

那不是戰士的榮耀，也不是神的審判。她只是被打造出來的兵器，一具行走於人間的滅世之核。

那一天，是莉莉絲埋藏一生的秘密，也是她一輩子無法掙脫的夢魘。

她的目標是一座繁華的城市，有著十多萬人口，文化鼎盛，城牆堅固，是黑魔法蠶食下，少數還完好的地方。

夜幕降臨時，她孤身一人踏入那座都城。

她收到的命令簡單卻殘酷：「毀滅所有生機。」

而她……確實做到了。

烈焰如海嘯翻捲，吞噬城中每一寸土地。

火牆封鎖出入口，熔化城門，焚盡空氣中的氧氣與希望。

樓宇崩塌、樹木燃燒，直至尖叫聲逐漸減弱，整座城市化作死灰。

炙熱的餘燼隨風飄散，飄到她的腳邊，飄到她的臉上。

她就站在那片焦土之上，宛如一尊失去魂魄的石像。

那一夜，她親手屠殺了十幾萬人。

有強權、有罪人、有手握兵刃的敵軍，但更多的，是手無寸鐵的百姓。老人、孩童、婦女……在那道命令之下，沒有區別，。

而現實中，莉莉絲佇立在研究中心的長廊上，四周烈焰翻湧，人、物、一切……都在焚燒中崩解、扭曲、歸於虛無。

宛如那場早已塵封的毀滅，再次在這裡重演。

她早已無法分辨眼前究竟是現實，還是記憶深處的惡夢。

只剩下一道聲音，在腦海中反覆迴響。

冰冷、絕對、不可違逆。

「毀滅所有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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