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滅星途 - 第四章-靜滯

指揮中心裡，昆恩的心一直無法平靜。

他將備用聯環握在手中，指尖在光滑的表面摩挲，像是透過這小小的裝置尋求一點慰藉。

他靠向椅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眼底滿是掩飾不住的煩躁。

聯環的沉默彷彿成了一種無聲的催促，讓他的思緒越發紛亂。

副官站在一旁，目光落在他手中的聯環上，試探性地問道：「您是不滿意會議的結果嗎？」

昆恩抬眼掃了他一眼，隨即又將視線移開：「會議結果並沒有問題，實際上，這是最好的處理辦法。」

幾個小時前，他剛結束與最高議會的線上會議。

全息會議廳內，七個席次的影像投射在圓形會議桌旁，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每一個議員都在審視著昆恩，等待著他的回應。

「一名來歷不明的雌性，突然出現在XH009。這件事，你該怎麼解釋，凡瑞恩少校？」

昆恩沒有絲毫畏懼，冷靜地直視著對方，回答道：「她的身份尚未確認，但可以確定的是，她沒有敵意。她的出現，以及她的身體狀況，都極為特殊。我已經向情報部門提交了初步報告。」

「特殊？」另一個議員皺起眉，問道：「你是在暗示，她不屬於帝國？還是說，她根本來自其他世界？」

「目前無法判定，但她確實是位雌性。」

話音落下，會議廳內瞬間陷入短暫的沉默。

帝國的雌性數量極度稀少，每位雌性的去向與安危都受到最高規格的監管。

一個來歷不明的雌性，怎麼可能會被隨意留在邊境星，甚至由一名軍官單獨照顧？這種違規的行為，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感到不滿與不安。

「你應該立刻上報，而不是讓她留在你的住處。」有人冷聲批評。

「當時情況特殊，我優先考慮她的狀態與安全。現在，我們討論的是她的去向，而不是我當時的決定。」

此話一出，會議桌旁的議員們交頭接耳，低聲商議了片刻，最終，首席開口道：「我們已經決定，三天後將派遣星艦接她回中樞星。」

昆恩的神色沒有變化，心卻微微一沉。

「她的來歷成謎，但作為雌性，她的安全與去向不容忽視。」他說道：「根據帝國的法律，所有未經認證的雌性都必須接受檢測，確保她的健康狀況。三天後，她將由天幕局接管，確保她不會對帝國構成任何潛在威脅。」

監管？

昆恩的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這是眼下最符合帝國政策的安排，也是最高議會一貫的作風，理智、精準，且不容質疑。

他沉默了幾秒，然後說道：「我明白了。」

會議很快結束，全息投影一一熄滅，會議廳重新陷入安靜。

但昆恩的心，早已飄遠。

還有三天，三天後她就要被送走，回到中樞星，被那些政客、貴族、最高議會審視、分析，最終淪為他們手中的「資源」。

他握緊拳頭，指節發白。

憑什麼？

她是他發現的，是他帶回來的，憑什麼說送走就送走？

他討厭這種無法掌控的狀態，這種焦躁感比任何戰場上的不確定性都更加難以忍受。

她是我的。

這個念頭驟然閃過，讓昆恩的胸口一緊，連呼吸都停滯了半秒。

他不確定這是什麼情緒，甚至還來不及細想，體內的某種本能已經讓他按捺不住。

他猛地站起身，拿起外套，大步朝門口走去。

「長官，您要去哪？」副官見狀，連忙追了上去。

昆恩沒停下腳步，只是冷冷地回了一句：「回家。」

他的聲音聽起來理所當然，但副官卻怔了一下，愣愣地看著昆恩的背影消失在門口。

下一秒，外頭傳來車門甩上的聲音，緊接著，引擎低沉的轟鳴聲響起，車燈亮起的瞬間映出了昆恩冷峻的側臉。

他的神色沒有絲毫猶豫，方向盤一轉，車子便疾馳而出，揚起一片沙塵，消失在漆黑的車道上。

副官站在原地，被風沙糊了一臉，不解地喃喃自語：「回家？您什麼時候把那地方當家了？」

與此同時，莉莉絲正經歷無聊的一天。

昆恩的家裡太乾淨了，乾淨得像是沒有人生活過一樣。

空氣中沒有煙塵，沒有潮濕的霉味，連陽光透過窗戶灑落時，都帶著一絲溫暖的氣息，讓整個房子顯得異常安逸。

可在舊世界裡，家的模樣從來不是這樣的。

那些她曾住過的地方，都殘留著歲月與混亂的痕跡。灰燼、泥土、破損的羊皮紙，甚至連壁爐裡燃燒的柴火，都比這裡更加「真實」。

她的世界從來不曾安穩過，無論是崩塌的秩序，還是隨時可能襲來的戰火，都讓她無法真正理解「安逸」到底是什麼樣的感覺。

她記得深夜裡的哨聲，記得軍營裡混雜著血與鐵鏽的味道，記得魔法陣在黑暗中閃爍的藍光，記得房間的牆壁上裂開的縫隙中，透進來的不是陽光，而是濃重的灰燼。

然而，這裡什麼也沒有，安靜得不像是真的。

莉莉絲站在客廳，環顧著四周，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衣袖，思索著該做什麼來填補這片空白。

但她發現，她現在什麼都做不了。

沒有需要她應對的危機，沒有需要她戰鬥的敵人，甚至沒有人對她發號施令，期待她去完成某些事。

這樣的生活，對她而言過於陌生。

莉莉絲沉默地站了一會兒，隨後轉身走到沙發上坐下。

她的目光落在桌上的聯環，銀色的外殼在陽光下閃著冷冽的光澤。昆恩曾提過這東西能用來「娛樂」，但她對此毫無興趣，也不確定該如何操作。

她盯著聯環發呆，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直到她終於受不了這份無所事事的沉悶，站起身，隨意地在屋內走動。

書房裡，櫃子上的書本排列整齊，莉莉絲伸手抽出一本，翻開幾頁，映入眼簾的是密密麻麻陌生的文字。

她看了幾眼，便失去了興趣，將書合上放回原處，隨即轉身離開書房。

接著，她來到廚房。

這裡乾淨得近乎冷清，流理台上沒有任何使用過的痕跡，連調味罐也像是擺設般，幾乎沒有動過。

她打開那個所謂的「冰箱」，裡面擺滿了銀色包裝的食物，井然有序得如同軍事補給庫，而非日常生活的存糧。

窗外，XH009荒涼的景色映入眼簾。

這顆邊境星球被無盡的黃沙覆蓋，大氣層稀薄，陽光穿透沉悶的灰黃色天空，將地面曬得乾裂斑駁。狂風裹挾著沙塵呼嘯而過，偶爾能見到鋒利的岩石，如遺跡般矗立在荒野之中。

遠方，一座座低矮的建築群依地勢而建，墨黑色的合金牆壁在沙暴的侵蝕下蒙上一層淺淺的灰土。

這裡既不是繁華的都市，也沒有綠意盎然的植物，所有人工設施都帶著臨時與功能性的痕跡。軍事基地、補給站、採礦點，還有停靠在沙漠邊緣的巨型運輸艦，它們冷硬得像是整片荒原的骨骼，在風沙中靜靜等待著下一次出發。

這裡並不適合居住，但對莉莉絲而言，已經比她的舊世界好上太多。

想到這，她收回視線，回到客廳。

她嘗試坐下，然後又站起來，最後索性直接躺在地上。

地板的觸感是冰冷而堅實的，這讓她感到些許安心。

也許正是因為這份安心，她終於願意休息一下，讓思緒緩緩沉入半夢半醒之間。

直到，有個東西正輕點著她的側臉。

冰涼、輕柔，與人類的溫暖截然不同。那觸感溫涼而細膩，帶著隱隱的滑順，一種她再熟悉不過的……鱗片質地。

莉莉絲沒有立刻睜眼，而是靜靜地感受著，像是在確認那東西的行為模式。

下一秒，輕微的悉索聲響起，像是鱗片摩擦地面的聲音，細碎、緩慢，卻異常清晰。

她這才緩緩轉頭，目光掃向沙發下方。

一條金黃色的蛇盤伏在那裡，纖細而漫長的身軀隱沒在陰影中，如同一條沉睡的暗影，僅有那雙一金一灰的豎瞳，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異常清晰。

牠正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眼神冰冷、寂靜，帶著純粹的野性，沒有任何情感的波動。

莉莉絲沒有動，也沒有畏懼。

她只是靜靜地看著牠，灰藍色的眼瞳毫無波瀾，像是在看一個無關緊要的存在，甚至……帶著幾分讚賞。

她的指尖動了一下，然後，緩緩地伸出手，點了點蛇的額頭。

蛇沒有閃避，也沒有後退。牠仍盯著她，信子吐出，像是在確認什麼。

這條蛇不算很大，盤伏在沙發下的身軀優雅，鱗片光滑如金屬，每一次細微的動作都帶著某種靈動感。

它沒有發出威嚇，沒有嘶鳴，沒有揚起身體試圖進攻。但它的存在，就是一種威脅。一種，足以讓普通人恐懼到無法動彈的原始壓迫感。

然而，莉莉絲仍然不為所動。

她的指尖順著額鱗向下滑動，輕輕撫過牠的頭頂。她觸碰牠，就像觸碰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物，沒有戒備，也沒有遲疑。

金黃色的蛇微微動了一下，這次，牠終於有了反應。

牠向莉莉絲靠近了一點，似乎在享受她的撫摸。

莉莉絲歪了歪頭，開口問道：「你是誰？」

蛇沒有回答，當然，牠不可能回答。但它的尾端微微擺動，像是在對她的問題做出某種反應。

牠的眼神變了。從最初的冷漠，轉為更細緻的審視。

牠靠得更近了些，動作緩慢而謹慎，沒有絲毫攻擊性，卻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意識。

這讓莉莉絲有些意外。

她見過許多冷血生物，它們的行為模式往往是直接而固定的，獵食，防禦，警戒，攻擊。

但這條蛇的行為，顯然不符合掠食者的本能。

牠的動作更像是在計算，在衡量，在評估她的價值。

莉莉絲翻身坐起，手掌輕輕托起牠的身體，將牠舉到自己眼前，與牠的豎瞳對視。

蛇金與灰的瞳孔倒映著她的模樣，沒有情緒，沒有波動，但卻蘊藏著一種極度安靜的……思考。

牠在解析她？

「你……在找什麼嗎？」

蛇沒有回應，但牠的尾巴緩緩地纏住了她的手腕。

這個動作，像是一種試探，也像是一種無聲的回答。

這讓莉莉絲覺得有趣極了。

她沒有甩開，只是任由她纏住自己的手腕，然後抬起另一隻手，輕撫著它的鱗片。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下一秒，大門被人用力推開⋯⋯

是昆恩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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